知音杂志 2021年9月·月末版
2021-10-18 09:28 知音官网发布
中国蝶后张雨霏：一泓父爱记忆，一浪刺破光阴
袁正琴
袁正琴
2021年7月29日，东京奥运会女子200米蝶泳决赛，张雨霏以2分03秒86斩获金牌，并打破奥运纪录；80分钟后，在女子4×200米自由泳接力决赛中，她携手杨浚瑄、汤慕涵和李冰洁以7分40秒33的成绩打破世界纪录，并且夺冠！中国蝶后一天勇夺2金！
张雨霏4岁时，一场车祸让当游泳教练的爸爸永远离开了。爸爸留给她的记忆全和水有关。是游泳，让她觉得离父亲最近，弥补了她内心深处缺失的父爱……
◇ 戏水：一泓父爱记忆 ◇
2002年，张雨霏4岁。很多天，她都看见妈妈张敏流泪，那段时间，外公外婆每天陪伴着她。小雨霏很多天都没有看见爸爸，问外婆：“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呢？”外婆搂着她，眼里也流着泪。
1998年4月19日，张雨霏出生于江苏省徐州市，父母都是游泳教练。她3岁时，妈妈就带着她下水。看着很多哥哥姐姐都在游泳，年幼的张雨霏也乐呵呵地在水里玩着。喜欢玩水是孩子的天性，何况还有那么多小伙伴陪着她呢。她身上绑一个浮带，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手舞足蹈，非常开心。要回家了，爸爸抱着她，问她水里好玩不？明天还跟不跟爸爸来？小雨霏忙不迭地点头，唯恐慢了一步，爸爸就不带她来了。有时在水里玩累的雨霏，伏在爸爸的怀里就睡着了。
游泳池仿佛是张雨霏的天然游乐园。哪知4岁这年，她的这种快乐戛然而止，爸爸在一场车祸中永远离开了……
“爸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吗？”雨霏不敢再问妈妈。太想爸爸的时候，她抱着爸爸的照片，跟爸爸说悄悄话：“爸爸，我想你，你回来带我去游泳吧。”“爸爸，我看见妈妈偷偷哭，你回来，妈妈就不会哭了。”雨霏又转头看着外婆：“外婆，我爸爸是不是不回来了？我想爸爸。我不问妈妈，妈妈会伤心的。”外婆把乖巧的雨霏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流满面。
在小雨霏的记忆里，和爸爸有关的画面都是在水里。她特别喜欢待在水里，似乎只要把自己泡在水里，就感觉爸爸在身边一样。
2003年，张雨霏5岁，张敏把她送到徐州市游泳队接受正规训练，启蒙教练是孔淼，和张雨霏爸爸是同事，也是妈妈张敏的好朋友。张雨霏爸爸生前经常带女儿来游泳队，孔淼很喜欢这乖巧的小姑娘，现在张敏把女儿交到他手里，他对这个失去父爱的小姑娘格外关照。一次，孔淼带雨霏去买冰激凌，雨霏吃得很开心，嘴边都是白色奶油，孔淼拿餐巾纸帮她擦拭，雨霏觉得教练有点像爸爸。
对张雨霏，孔淼眼里有欣赏也有怜爱，但他从不会有特别的“关照”。小雨霏很乖巧，从来都不撒娇任性。训练时，要拉肩，做平板支撑、侧平板支撑，很多小朋友累得大声哭喊，使小性子，小雨霏不怕吃苦，规定的动作一丝不苟地认真做完。
有一次，水下练习海豚腿，孔淼一直盯着小雨霏，很多学员都不能达到要求，小雨霏刚掌握技巧，就能顺利击打15米。事后，孔淼奖励了小雨霏平时不准吃的薯片，雨霏开心地拿起一包薯片，两手用力一拍，“啪”一下，袋子就被拍开了。在孔淼看来，小雨霏悟性好，教给她的动作很快就能学会，不需要过多操心。即便是这样，孔淼还是不会让小雨霏离开他的视线，在他的心里，早已把雨霏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年，孔淼的妻子面临生产，他请假送妻子去医院，女儿出生后，他在医院只陪伴了妻子和女儿一天，就匆匆回到游泳队。他心里记挂着雨霏的训练，每天都要了解雨霏的训练情况，对她进行指导。妻子非常理解他，对他说：“你去吧，雨霏的训练不能耽误，我这里有爸妈照顾着呢。”
有一天训练放假，陆续有家长来接孩子回家。外面天色渐渐黑下来，还下起了大雨，雨霏一直盯着门口，妈妈由于临时有事没有按时来。她孤单地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一个一个被接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小嘴一噘，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孔淼忙完过来一看，雨霏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要妈妈，妈妈怎么还不来？我要妈妈，我要爸爸。”
孔淼牵着雨霏的小手，把她带到办公室，安慰她说：“妈妈有事要晚点来。”雨霏的眼泪像打开的水龙头。孔淼听到她一直喊“妈妈”“爸爸”，那种心碎的感觉，猛烈地撞击着他，想到昔日同事雨霏的爸爸，他突然鼻子一酸，这个大男人也跟着哭了，感觉有点对不起孩子。雨霏像是憋了许久：“为什么我游好了还不能回家？教练你不是说，谁游好了谁就能回家的吗？”雨霏觉得很委屈，眼泪不断地喷涌而出。
孔淼蹲在雨霏身边，拉着她的小手不停地安慰着。这个平时训练不叫一声苦的小女孩，此刻在他面前是那么脆弱和孤单无助。孔淼想起雨霏的爸爸，他猝然离世的好友，默默地在心里说：“雨霏也是我的女儿，以后我尽我所能护着你的女儿。”
从此，孔淼总跟人说起自己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他的亲生女儿，另一个就是张雨霏。
◇ 拼搏：劈波斩浪会有时 ◇
为了锻炼张雨霏的体能，孔淼学习国外一些先进的训练方法，专心培养她。张雨霏特别能吃苦，拉肩的时候，教练双手拉着她的双臂往下压肩，她小脸憋得通红，疼得眼泪打转，也不吭一声。
回家后，张雨霏认真完成作业。外婆敦促她早点睡觉，她说：“我还要整理房间呢。”她把自己的毛绒玩具、书包、课外书都码放整齐，还问外婆：“我房间整齐不？”外婆说雨霏真的好能干。
雨霏说：“我每天都把房间整理好，妈妈会很开心。”外婆听了几乎落泪，这个乖巧的外孙女，真的很懂事，让人心疼，她一心就想让妈妈开心。
雨霏毕竟还是孩子，也有哭的时候。11岁那年，徐州游泳队队员备战江苏省运会时，她也跟着大一点的队员参加封闭式集训。集训的地方在一间旧厂房里，里面很闷很热，张敏去看她时，雨霏哭着对妈妈说：“我为什么不生病？你看很多的人生病了，他们一生病就可以回家了。”张敏看到女儿那么辛苦，心里也很心疼。竞技体育不让家长陪练，有心软的家长，根本看不了孩子受苦。陆地的体能训练，有的孩子一边练习一边哭，张雨霏忍耐力很好，从不哭，也不喊累，队里教练们都非常喜欢她。
2008年，张敏再婚后怀孕，雨霏就要迎来一个妹妹了。那天妈妈去医院生产时，雨霏也跟着去了。第一次看见妹妹那小不点的样子，雨霏眼睛盯着她，还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妹妹的小手，没想到妹妹小手一下就抓住了她。“妈妈，妹妹抓我的手啦。”外婆说：“以后你有伴玩了。”有一次，外婆给雨霏一根冰激凌，雨霏偷偷地塞进妹妹的嘴里，妹妹的小脸皱巴着，整个人被冰激凌刺激得一哆嗦，后来伸出舌头津津有味地舔着，看见姐姐，小嘴巴咧嘴一笑。
2010年，12岁的张雨霏参加江苏省第十七届运动会，张敏陪着女儿一起参赛，赛前她对雨霏说：“你就和平时训练一样，尽力去做就好。”孔淼鼓励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雨霏在运动会上表现突出，取得2金3银的傲人成绩。回家后，雨霏把奖牌拿给外婆看，外婆欣喜地拉着雨霏说：“妮妮真棒！”
第一次拿到奖牌，张敏带着一家人去酒楼庆祝。餐桌上，雨霏拿着吃的故意逗妹妹，之后又不给她吃，妹妹泪眼婆娑，眼神追着姐姐转。
这年底，张雨霏被选入江苏省体校。2011年，13岁的张雨霏破格进入江苏省游泳队。孔淼亲自送她去南京报到，并祝福她取得好的成绩。孔淼还仔细地跟新教练介绍张雨霏，包括她的特点，训练会出现的问题，一一跟新教练交代，私下里又对省队教练说：“这是我女儿，请多多关照！”张敏觉得女儿长大了，要和女儿聊一下爸爸的事。在南京，母女俩找了一家饭馆，张敏让女儿点菜，两人慢慢地吃着饭。
“以前，爸爸每天训练队员，也带着你游泳，看到你在水里那么开心，爸爸破例每天都带你去……雨霏，要是爸爸活着，看见你今天到了省游泳队，他会很开心很开心。”张敏缓缓地讲述着，告诉女儿有关父亲去世的经过，告诉女儿，爸爸很爱她。小的时候，爸爸常让她坐在肩膀上，把她举得高高的；带她去滑滑板，打羽毛球，去古彭广场放风筝；爸爸记得雨霏最喜欢的巧克力的品牌，还给她买过很多故事书……听着妈妈的讲述，雨霏仿佛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和爸爸相处的那些快乐日子，尤其是在水里，她和爸爸是那么开心……泪光在雨霏的眼中闪烁。
张雨霏是省游泳队最小的队员。孔淼一有空就去南京看望和鼓励她，时刻关注她的训练动态。
“姐姐，你游泳姿势好优美啊，像一条美人鱼。”孔淼的女儿课余时间也学习游泳，对雨霏姐姐很崇拜，张雨霏从省游泳队回来休假，她总是让爸爸喊上张雨霏。孔淼带着她们一起去市内体育馆，张雨霏一边教妹妹做动作，一边夸道：“妹妹，你不要羡慕我呀，你学习那么好也很棒哦！”
2011年7月，在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举行的第十一届全国中学生运动会上，张雨霏一路过关斩将。看台上，张敏紧张地盯着女儿的身影，当她看到女儿战胜众多对手，一人独得游泳项目3金1银时，她眼角流下了泪水。孔淼得知这个消息，很少喝酒的他，破例喝了一大杯酒，在心里为自己的学生和“女儿”庆贺。
那天，孔淼在站台上迎接凯旋的雨霏。她刚下火车，还没走近，孔淼远远地对她竖起大拇指：“张雨霏，你是最棒的！”看到情同父女的孔教练，张雨霏倍感亲切，冲上去挽起教练的手臂，两人边走边开心地聊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2012年11月，在短池游泳世界杯系列赛北京站的比赛中，张雨霏在女子400米自由泳决赛中，以4分06秒48获得银牌；在女子100米蝶泳决赛中，以58秒05获得铜牌；同时，她还获得女子50米自由泳决赛第六名。
15岁的张雨霏以优异成绩进入了国家队，训练更加辛苦。几年来，张雨霏参加了世界各大游泳赛事，共取得40多块金、银、铜牌。张敏在家里设了一个专门的奖牌展示柜，女儿得的各种奖牌挂满了柜子，而吉祥物则成了雨霏妹妹的新宠。
◇ 闹海：一浪刺破光阴 ◇
2016年8月11日，在巴西里约奥运会女子200米蝶泳决赛，张雨霏以2分07秒40排名第六。本来是冲着冠军去的，结果只得了第六名。那一刻，张雨霏伤心地哭了。200米蝶泳成了她恐惧的心魔。教练给她当头棒喝：“谁说你一定拿金牌了，谁告诉你一定就是第一了？给我拼！”
11月17日，在亚洲游泳锦标赛女子200米蝶泳决赛中，张雨霏以2分08秒50获得银牌。在三天后举行的女子4×100米混合泳接力决赛中，中国队傅园慧、史婧琳、张雨霏、朱梦惠以3分58秒58获得银牌。
2018年4月19日，张雨霏20岁生日。这天一大清早，她就收到一份生日红包，那是在老家徐州的孔淼教练发给她的：“闺女，生日快乐！要天天开心啊。”收到红包的雨霏开心极了，回一个萌萌的表情包，还说了几句真诚感谢的话。
孔淼经常观看张雨霏在各地比赛的视频，这个当年在他怀里哭得睡着的“女儿”，现在已经张开翅膀，翱翔在她的游泳王国里。
然而接下来两年，张雨霏再次遭遇低谷，外界一度调侃，在女子200米蝶泳上，张雨霏是流水的第一、铁打的亚军。张雨霏也觉得这是她过不去的一道坎，内心十分煎熬。她第一次提出自己不喜欢游泳，想要放弃。她不断自我怀疑，有段时间甚至带着“混一混”的心态去训练。
孔淼教练和张敏焦急万分。孔淼连连给张雨霏发信息鼓励她，让她放下心理包袱。张敏跑到北京看望女儿，对女儿说：“你从小坚持这么多年，才有了这个成绩和荣誉，你现在就想放弃，你舍得吗？内心有没有遗憾？你要考虑清楚，如果你真觉得游不下去了，确实想退役，我也会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舍不得离开，我们都会继续支持你，希望你不要因为困难而退缩。”张雨霏低头沉默着。
一番自我较量后，加上孔淼教练等人不断做工作，张雨霏真正认清了自己。从两三岁起，爸爸妈妈把她带进泳池，她就热爱上了这项运动，游泳甚至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之所以产生不想游的念头，不过是因为比赛成绩没有达到自己的理想目标，一时自信心不足，说出了一番丧气的话。她觉得还是自身的问题，如训练不够，技巧不是最佳。张雨霏终于放下包袱，在日记本上写道：“生活原本沉闷，跑起来就有风。”“哪吒的风火轮准备好了，我要闹海了！”
备战东京奥运会期间，张雨霏的训练量并没有减少，她的核心力量与肢体的协调性，反而变得更出色了。训练过程中，教练对她一点点地抠技术和细节，光是出发的动作，她就练习了五种，出发反应时间从0.76秒提高到0.6秒，对于短距离游泳选手来说，这0.16秒弥足珍贵。
教练年初又给张雨霏“加菜”——体能特训。训练馆中，张雨霏双腿曲起坐在地下，两个总重40公斤的杠铃压在她的腰部，她双手肘往身后靠凳一压，腰部力量将杠铃顶起，再负重引体向上，腰间挂着杠铃。陆上各项体能训练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睡觉的时候肌肉都在燃烧，无数次痛醒。艰苦的训练，有了肉眼可见的成果。张雨霏此前引体向上只能勉强负重15公斤，后来提升到了可以稳稳负重40公斤。2020年一年里，她多次在100米蝶泳中游进56秒大关。
2021年，随着奥运脚步日益临近，张雨霏已将状态完全调整到了“竞赛模式”。
东京奥运出发前夕，孔淼为了给张雨霏壮行，给她发了一条微信：“闺女，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加油去实现儿时的梦想！永远支持你！”
到了日本后，张雨霏在社交平台上发文：“我只是想告诉你，哪吒该上场了。”决赛前，她写下：“风火轮准备好了，明天决赛准备闹海了！”
2021年7月26日，在东京奥运会女子100米蝶泳决赛中，张雨霏以0.05秒之差遗憾获得亚军。
7月29日上午，200米蝶泳决赛举行。一大早，张雨霏家人和徐州的亲友、粉丝一起聚集在电视机前观看比赛直播。张敏握紧了双手，眼睛紧盯着屏幕，50米，又一个50米，“关键是第三个50米，雨霏顶住！”张敏激动地站了起来，现场观看电视直播的人高喊：“张雨霏加油！张雨霏你最棒！”
张雨霏像“闹海”的哪吒一样踩着风火轮，在泳池中奋力击水，2分03秒86！最终，张雨霏以打破奥运会纪录的成绩夺冠。看到女儿胜利的这一幕，张敏挥动双臂，哽咽着说，自2019年世锦赛失利后，雨霏老是否认自己，心里对200米蝶泳有种恐惧。这次夺冠，雨霏表现非常完美。当孔淼看到张雨霏摘金的那一刻，也激动不已。“雨霏登上大赛的最高舞台，实现了儿时的梦想，为她高兴。”孔淼说，张雨霏5岁跟着自己学游泳后，就给她定位为蝶泳，她的成绩是那批里最好的一个，从小就是组里的核心队员，是“小老大”，她说的话，别的队员都听。“张雨霏小时候从来没请过假，比较执着、认真，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平时训练时，我也会把张雨霏的成长历史讲给新队员和家长们听，激励新队员进步。”
赛后，接受现场记者采访时，张雨霏激动地说：“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就是那种中国力量，从心底里燃起来，就不服输，我一定要跟你拼了！”
一个多小时后，张雨霏又和四名队友以破纪录的成绩，获得女子4×200米自由泳接力金牌。整个东京奥运会，张雨霏共夺得两金两银。
张雨霏对记者说：“我爸爸在我4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想对他说：爸爸，您的女儿终于做到了！”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