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1年10月上半月版
2021-11-15 10:34 知音官网发布
生命趸船上的凡人英雄：“资江守护神”从困顿深处走来
李君剑
李君剑
段意花是生活在湖南省资江边上的一个普通女子，20多年来，她从资江的惊涛骇浪中，拯救了一个又一个落水的生命，被人们誉为“资江边的生命守护神”。她曾荣获“湖南省见义勇为先进个人”“全国见义勇为模范候选人”等荣誉称号，她的家庭被评为“湖南省五好文明家庭”“全国文明家庭”“全国最美家庭”。2021年，她还被提名为“全国道德模范”候选人。
然而，这个勇敢又有着大爱，让人感动的女子，其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和心酸——
◇ 困顿岁月：受伤儿子的泪惊痛一颗母亲心 ◇
2001年的早春，资江边上寒气逼人。这天晚上，丈夫李国庆出差了，段意花和14岁的儿子李健正在睡梦中，突然，他们家的狼狗“安益”不断地咆哮，声音惊醒了段意花。隐隐约约地，她听到外面有人大声急促地呼喊：“救命——”
段意花叫了声：“不好！有人落水了！”赶紧叫醒儿子，让儿子和她一起撑船去看看。此时，正值资江水流上涨时，夜色中，江水汹涌澎湃。不一会儿，儿子突然发现江面上一团黑黑的头发，肯定地告诉妈妈，落水的是个女人。
段意花连忙下水救起女子。这名女子被救上船时，冻得瑟瑟发抖，段意花将女子带回家里帮她换上自己的衣服。段意花得知，女子因为刚生孩子，老公不务正业嗜好赌博，生活无望就产生轻生念头，可她跳江后又后悔了，所以疾呼“救命”。段意花安慰女子，叫她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傻事了，什么都没生命重要。女子哭着点点头。
几天后，李国庆出差回家，得知段意花带着儿子到江里救了一个人，突然大发雷霆说：“水火最无情，难道你不知道这样有危险吗？难道你不知道你会将儿子置于险境吗？难道你忘了他小时候的意外了吗？”段意花这才后怕，而丈夫的指责，也勾起了她心里一直隐隐作痛的一段往事。
资江边，江水滔滔，两岸绿树成荫。
1965年，段意花就出生在这里，她的父亲段吉财，是湖南省安化县平口镇资江渡口边的一位热心、善良的渔民。那时，如果谁要过江，父亲就义务摆渡，让人坐他的船过江。父亲的善举，熏陶了段意花，从小就生活在水边的她，也练就了一身好水性。
1984年，已经长成窈窕姑娘的段意花，经人介绍，认识了李国庆，并与之喜结连理。李国庆在安化县烟溪镇新码头水文站工作，比段意花大5岁。
李国庆所在的单位虽然名为水文站，但实际上只有李国庆一个人，他既要测量水位，又要维护设备，还要煮饭做菜等。见到李国庆孤单而忙碌地生活着，段意花毫不犹豫地辞掉了平口镇防疫站的工作，毅然来到他身边，挑起了家庭主妇的重担。
此时，段意花没有工作，为了贴补家用，增加家庭收入，她养了一些猪、鸡，种了蔬菜，还将李国庆的单身父亲和自己母亲接过来赡养。小两口相亲相爱，孝敬老人，生活虽然清贫，但无比幸福。
1986年农历七月初六，段意花生下一个男孩，李国庆喜不自禁，给儿子起名为李健，祈望孩子能健康成长。
孩子的降生，给段意花和李国庆平淡的生活增添了无限的乐趣。儿子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踩着儿童三轮车，陪爷爷到卫生院拿药，牵着姥姥散步。一家人虽然生活艰苦，但其乐融融。
然而，不幸突然降临。1991年11月，这是段意花痛彻心扉的一段时间。
这天，住在平口镇的姐姐家装修楼房，段意花带着5岁多的儿子前去帮忙。建筑工安装完玻璃以后，将剩下一块大玻璃放在小桌子上。当时，李健正在旁边玩耍，看到旁边有一扇门，就跑去开门，第一次，他没有打开，第二次，他使劲地用力打开了。不料，因为惯性，李健左眼睛碰撞在伸出来的玻璃边上，顿时鲜血直流，他捂住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当时段意花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儿子的哭声，她赶紧跑出来，慌忙拿毛巾捂住李健的左眼睛，然后送儿子到了平口镇卫生院。
然而，听说打麻药影响智力，段意花想着应该没事，只要医生给李健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和包扎。
几天后，李国庆从湖南省邵阳市开会回来，邵阳市水文局的领导也跟着来了，当他们看到李健的眼睛肿胀，都认为这非同小可，必须马上到大医院治疗。
段意花听了，顿时慌了，当时家庭条件很差，她连忙东借西凑筹措了1万多元钱，随他们返回邵阳市。到了邵阳市人民医院，医院给李健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医生说无法救治，眼睛内的晶体全部流完了，为了保护右眼，必须要摘除左眼。
段意花顿时觉得天都黑了，她压根儿都不愿意相信儿子如此小就破相，她不相信医院的诊断结果，哭着抱着儿子又到湖南省湘雅医院和湖南省儿童医院检查，但医生诊断的结果和邵阳市人民医院的如出一辙。无奈，段意花只得让儿子做了左眼摘除手术。在病床上，看着小小的儿子蒙着一只眼睛，段意花心如刀绞，她痛悔自己的大意，内心的愧疚无以复加。
出院后，段意花一遍遍地看着儿子，再度落下泪来。然而，生活还得继续，她不能消沉。儿子动手术借了别人一万多块钱，现在，她必须努力生活，努力赚钱，更要为儿子创造好点的条件。
为了改善家庭经济条件，段意花自己出钱，在安化县东坪船厂做了一条木船。当时过江费是5分钱一人，后来涨到一角钱一人。除了每天的油钱，她一天可以赚三四元钱。就这样栉风沐雨、起早贪黑地忙碌了几年，经济条件有了一些改善。
而李国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也暂时停薪留职，买了一台旧的翻斗车，开始接建筑工地的生意。然而，他不仅没赚到钱，反而因为老板违规操作，导致车辆被扣，亏了6万块钱。
家里欠下巨款，李国庆异常消沉。为了让丈夫恢复信心，段意花宽慰丈夫说：“你回去上班，欠的账我们一起慢慢还，虽然工资少，但安稳，总有一天我们会还完的。”李国庆看到妻子没有埋怨，反而鼓励他，深受触动，决定好好地呵护这个家。就这样，李国庆再次回到了水文站。
1998年，李国庆调到了湖南省益阳市水文局的益阳巡测队当司机，段意花便带着儿子跟随他来到益阳市，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为了让夫妻二人多一份收入，段意花也成了水文站的临时工，她专门负责照看水文站的监测仪器。
由于时常有小偷伺机盗窃测量仪器，加上在外面租房子贵，一天，段意花跟李国庆商量，要不就把“家”安在趸船上，还可以省钱。李国庆觉得趸船上四处透风，段意花却不在意，觉得这样可以更好地守护仪器，李国庆想了想，同意了。
就这样，段意花将家安在了船上，并在她的细心守护下，水文站没有发生一起重大失窃事件。她还养了一条狼狗看家护船。没有想到，也就是在这条趸船上，段意花开启了她勇敢救人的壮举。
段意花之前也救过几次人，但是，这一次带着儿子一起救起轻生女子，居然遭到老公的指责。
◇ 凡人英雄：妈妈的善举引领叛逆儿子成长 ◇
段意花知道，丈夫生气，是怕儿子遭遇危险。这么多年，段意花一直将儿子当成普通孩子一样去爱和教育，让李健成长为一个乐观、积极善良的孩子。但孩子眼睛受伤这个事，依旧是她心里永远也绕不过去的结。她想起有一段时间，儿子因贪玩，经常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上网，段意花知道了这个事后，狠狠地将儿子打了一顿，叛逆的儿子因此“恨”她，好久都不理她。然而，儿子不知道，段意花是怕他沉迷上网，将自己完好的右眼也熬坏了。
想起这些，想到自己对儿子的亏欠，段意花决定以后再也不能这样置孩子于危险之中了。那段时间，李健常听到父母因此事争吵，似乎也觉得妈妈让他处于危险之中，这导致他异常紧张，每晚做噩梦，梦到女人的头发和滚滚江面的恐怖场景。直到一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才改变了李健的这种状态。
原来，一个月后的一天，那个被救的女子突然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带着老公一起上门了。见到段意花，他们“扑通”一声跪下来，感激段意花的救命之恩，说她是个大好人。周围的人知道了，也都纷纷赞美段意花。看到妈妈被人称赞，李健小小的心灵受到撞击，他明白妈妈其实是对的，而自己和妈妈一起救人的行为，也是值得肯定和表扬的！
从这天起，李健再也不觉得救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反而以妈妈为骄傲，晚上也不做噩梦了。为此，他还要爸爸再也不要怪妈妈。
李国庆知道自己对妻子有点苛责，他只想告诉妻儿，在水中救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要救人，首先要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才能更好地去救他人。他指导妻子和孩子如果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要懂得技巧，譬如要从背后托起落水的人，以免对方抓自己，并强调以后下水，一定要带上安全装备，譬如救生衣之类的。此后，段意花又遇到不少轻生的人，只要被她发现，她都会勇敢地跳入江水中，将他们救起。而李健也在妈妈的熏陶下，成长为一个善良、勇敢的小伙子。
初三那年的一天，李健正去上学，他刚刚走到资江一桥，突然发现桥上一个红色东西掉了下去，他意识到不好，赶紧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有人落水了。段意花和李国庆正在吃午饭，接到儿子的电话，连忙和老公撑船到了桥下，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落水者，迅速地跳下水，两人一起将人救了起来。原来，落水的人是一位老师，因为患上抑郁症，选择轻生。段意花打电话告诉儿子，人救起来了，还夸他做得好。
渐渐地，段意花救的人越来越多，李国庆也成了救人的英雄。2002年4月底的一天早晨6点多，段意花被江岸上的一阵呼救声惊醒，原来是一位老大娘跌进了资江。当时，李国庆仅穿了一条短裤，他率先跳下江，摸了第一遍没摸到，第二遍才把老大娘救起来。段意花连忙划来一艘小船，把老大娘救上岸，又赶忙做人工呼吸，老大娘终于睁开眼睛，两人把老大娘送到医院才放心地回家。
2004年夏天，江水暴涨，天气炎热。当天，李国庆去上班，见到岸上有个人的神态举止有些异常，就吩咐段意花：“这个人不正常，你多注意。”段意花只见一名少女在岸边喝啤酒，边喝边呕吐不止。突然，那少女跳进了水中，段意花赶紧下水，把她救上来。李健赶过来帮忙，把少女背上了船。母子俩安慰她，可她一言不发。当晚，段意花留着她在船上睡觉。为了防止自己睡着后她再次轻生，她等少女睡熟以后，找出一根绳子，一端系在那少女的左手上，一端系在自己的右手上。
第二天，那少女仍不说话。段意花不厌其烦地开导她：“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跳江？你这样做对不起父母。”就是这重复多次的话，打开了少女的心扉，告诉了段意花她亲人的电话，直到第三天早晨，那少女的弟弟才将她接回了家。这些被救的人事后都无比感恩，更加认识到生命的可贵。
每年暑假，为了提醒学生在放假期间不要擅自下河游泳，段意花和丈夫用摄像机拍摄视频送到电视台播放，提供安全警示。
李健在妈妈勇敢的救人行为熏陶下长大成人，然而，因为视力有问题，渐渐地，他在学习上感到有些吃力，最终没有考上大学。
段意花觉得儿子没上大学，必须要有一技之长，于是，将儿子送到了安化县梅城镇的姐姐家里，学水电安装。李健在这里做了一年多，因想念父母，回到了益阳市。段意花又把他送到了益阳市科力远公司，这家公司主要生产电池，但是工资不高。
而李健想和同伴到广东省广州市打工，从事工资高的工作。段意花和李国庆坚决不同意，说：“你眼睛不好，又身单力薄。一个人在外面，容易吃亏，要不还是先学一门技术吧！”
看到父母担心自己，李健同意先去技校。在一家技校学习两年后，他回到益阳市科力远公司，成了机修主管。2005年农历八月三十日，是段意花40岁生日。这一天，李健给妈妈买了一件380元的波司登羽绒服。段意花收到羽绒服后热泪盈眶：儿子终于懂事了。
◇ 生命趸船：“最美”妈妈做后盾幸福再出发 ◇
李健有了工作，段意花就开始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来。不久后，有人给儿子介绍了对象，李健相亲后，很满意对方。婚后，李健渐渐发现自己和妻子性格不合，但他还是小心地维护着婚姻。
有了妻儿，李健也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更多了，他时刻想着如何才能为他们创造更好的条件。那段时间，李健发现婚庆行业比较火，他希望自己通过努力学习，能够进入这个行业，爱好摄影的父亲指导他学习摄影之后，他还拉到了业务。
之后，李健通过进一步学习提升技术。不久，他在罗蒙婚纱设置在益阳市民政局的摄影处做起了摄影剪辑。这年，桃江县的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负责人胡理元发明了全自动医疗多功能床铺，这种为瘫痪病人设计的多功能床铺，获得了国家专利。益阳电视台等单位给床铺拍了片子，胡理元都不满意。他找到李健，李健心想：“我没读很多书，能拍好吗？”结果对方对他的作品非常满意。
2009年年底，胡理元推荐李健到中央电视台4频道下属的华人频道工作。李健非常兴奋，带着妻子来到了北京。制片人方庆看了李健的作品，当即同意他留下来工作。然而，在北京，李健经常要背着摄像机赶飞机到处跑。当时，李健同事的月工资是3000元，出差是500元一天。李健为赚更多钱，努力工作，一个月可以拿到1万元左右。然而，妻子无法接受他的忙碌，经常和李健闹意见。最终为了呵护这个家，他只好辞职，回到益阳市。
然而，李健对妻子的迁就，并没有挽救二人的婚姻，两人最终还是离婚了。儿子离婚，让段意花十分难过，尽管孩子抚养权归李健，但他一个人如何能够好好地抚养孩子？段意花为了给儿子减轻负担，主动给儿子带孩子。段意花一边上班一边带孙子，两不误，虽辛苦，但她从来不抱怨，她只盼望儿子好好发展事业，等到有所成，再找个女孩重新出发。
2016年，段意花救人的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在资江边上共救起了近60个落水的人，媒体报道后，她的家庭也被评为了“全国最美家庭”，她个人也获得了“湖南省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等多项荣誉称号。直到2017年的冬天，段意花还在江中救起了一个被困在两只船狭缝间的冬泳队……
2018年9月，李健正在网上发布作品，很偶然地认识了正在网上玩抖音的蔡艳春，她是益阳市岳家桥镇人，现在湖南省常德市从事美容工作。原来，蔡艳春自从在网上偶然接触李健的作品以后，就被深深吸引了，她一直默默地关注李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李健主动加了她的微信，通过深入交谈，发现双方的兴趣、爱好都非常相投。
蔡艳春觉得李健有担当、有责任感，跟着他会幸福，在相恋一年多以后，蔡艳春离开常德市来到益阳。看到儿子带回来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友，段意花喜得合不拢嘴，还特地拿出存款，为儿子在益阳市购买了一套江景房作为婚房。
2019年，李健给益阳市妇幼保健院拍摄的《母爱》，获全国妇幼系统一等奖。2021年，李健为益阳市水文局拍摄的迎接建党100周年《不忘初心跟党走》朗诵篇，荣获全国水利系统一等奖。李健的才华，让蔡艳春觉得骄傲，更是让段意花也觉得骄傲。
看着儿子生活幸福，段意花心里很满足。如今，段意花依旧住在江边的趸船上，她觉得这儿才是最需要自己的地方。
近两年，江面比以往平静了许多，但段意花也没闲着，她还加入了益阳市萤火虫社会工作服务中心。2020年下半年，她又成了益阳市南站社区志愿者。她总是热心地参加各种公益活动，将爱心传递给需要帮助的人们。由于她的感人事迹，2021年，段意花还被选为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候选人。
资江水仍在日夜汩汩流淌，它伴随着段意花从青春年华到白发初现，更见证了挽救近60条生命的奇迹，见证了资江畔这个全国文明家庭的温馨。
编辑/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