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1年12月下半月版
2022-01-28 12:54 知音官网发布
“美猴王”伶仃岛上32载：我愿化身为剑，护你一世周全
袁正琴
几十只可爱的猕猴一字排开，挤挤挨挨低头吃着玉米。刘清伟眯缝着眼，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猕猴们。一只调皮的小猴子，一只爪子抓着刘清伟的衣服，一只爪子在他端着的盆里捡玉米粒往嘴里送。这里是猕猴生长的乐园，刘清伟就是在岛上坚守了32年的“美猴王”。袁正琴
◇ 猴岛结缘：风雨中惦念那片荒山 ◇
1989年，广东省成立担杆岛猕猴自然保护区，总面积2270公顷。担杆岛位于珠海市香洲东南部43海里，由7座山峰连成一线。该岛荒凉闭塞，生存环境非常艰苦，而且盗猎盗采珍稀动植物行为十分猖獗。当时，政府计划从部队挑选精兵担任护林员，领导看上了23岁的刘清伟。
刘清伟出生在广东省乐昌市的一个农民家庭，正在珠海唐家警备区部队服役，并在部队光荣入了党。
“服从组织安排！守好岛，不给部队丢脸。”就这样，刘清伟转业成为保护区首位护林员和保育员。
1989年10月2日，8个小时颠簸的水路，阵阵翻江倒海似的呕吐之后，刘清伟和前一年退伍的战友罗家福到了担杆岛。岛上没水没电，没菜没肉，只有一排破败不堪的石头房。刘清伟和罗家福去很远的山沟沉淀水，去海里捞和尚菜，还开垦了一块荒地种菜。
可惜一场八九级的台风，把菜苗刮得一棵不剩。刘清伟不甘心，继续种菜，结果蔬菜刚冒出绿叶，调皮的猕猴们就拖家带口抢先尝了个鲜，叶子全部吃光，只剩下一点菜根。无奈之下，刘清伟和罗家福只得苦笑，看样子只有吃干巴菜的命啊！
刘清伟和罗家福每天的工作是巡山，寻找猕猴的栖息地，清点猕猴数量，还要喂食。刘清伟记得第一次喂食的情景。当时他提着一桶玉米粒，随意朝着猴子洒，谁知一只老猴子冲上来，对准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撕走了一块肉。刘清伟忍痛观察，发现这个老猴子是猴王，只要它没动，其他猴子就不敢动。刘清伟学聪明了，以后每次先喂食猴王，再喂食其他猴子。
白天还好，晚上的担杆岛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孤独。好在，很快刘清伟就迎来爱人的陪伴。
1990年春天，刘清伟的妹妹带着同事潘红来担杆岛游玩，妹妹竭力撮合潘红和哥哥。第一次见面，两人就互生好感。可刘清伟去潘红家提亲，潘红母亲根本不见他，认为他太穷。
潘红认准了刘清伟，领完证，请亲友吃了一顿饭，两人算是结婚了。潘红提着行李，跟着刘清伟上了岛。新房是石头垒的，没门没窗。
平时自己糙老爷们什么都不怕，现在刘清伟想让潘红住得舒服一些。他用锤子一点一点地把石头敲开，开了一扇窗，用废旧铁丝“织”了防护网。刘清伟又寻思着弄扇门，怕有蛇进屋吓着潘红。一天，两人在海边捞和尚菜，看见海浪打过来几块旧船板，刘清伟喜出望外地说：“真是天助我也！”两人赶紧抬回家。没两天，刘清伟就做出了一扇结实的门。
岛上条件虽艰苦，但是两个年轻的人心靠在一起。刘清伟有潘红的陪伴，走路都唱着歌儿。
潘红怀孕6个月时，俩人商量后让潘红离岛休养。临走前两人十分不舍，潘红眼睛红了，叮嘱爱人要照顾好自己，晚上尽量早回家。刘清伟心里也酸酸的，他轻轻拉着潘红的手，内心一万个舍不得。
1991年农历八月十四，潘红在乐昌公婆家生下儿子聪聪。刘清伟满心愧疚，想回去看望，可岛上猕猴正处于和人的熟悉期，他实在走不开。潘红接到信件后，有些失落，但是她理解爱人的选择。
1992年春节，潘红带着四个月大的聪聪一起上岛陪刘清伟过年。刘清伟白天忙工作，晚上回家看见妻子和孩子，觉得这才像个真正的家，长年的寂寞孤独也被妻儿的到来驱散。
这天刘清伟照常外出巡山，路程走得有些远，回来已是晚上7点。潘红抱着聪聪，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一见他回来，潘红话没说出来，声音先哽咽了：“你可回来了！孩子今天不知怎么发烧了，也不吃奶，你看他眼泪汪汪的。”看着孩子病怏怏的样子，刘清伟心痛又着急，岛上没医生，天黑又不找到渡船，只能等第二天送孩子去市区。一整晚，夫妻俩不停地用湿热毛巾擦拭聪聪身体，眼巴巴地盼着天亮。偏偏第二天开始狂风暴雨，海浪冲到好几米高。望着屋外的飓风，潘红急得眼泪直流。刘清伟穿着雨衣冲出门外，不一会又折返，海里浪太大，根本就找不到渡船，连渔船也没有。就是有船，也太危险。风平浪静的时候也要八九个小时的海上路程，飓风之下很可能船毁人亡。
夫妻两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一连几天谁也没有心思吃饭，眼巴巴地等着风雨停下来。熬了十多天，风终于停了，雨也小了很多，刘清伟夫妇抱着聪聪离岛去市区看医生。医生指责他们：“孩子烧得这么严重，你们怎么才送来？孩子的手脚神经和语言神经都烧坏了！”医生判定聪聪“脑瘫”，是由于发烧引起的。拿到这个诊断结果，夫妻俩抱头大哭。
◇ 隔海守望：几番磨难几番坚持 ◇
治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刘清伟不能久留，他只得恋恋不舍返回岛上。夫妻俩隔着8个小时的水路，默默守望着彼此。
岛上，刘清伟漫山遍野追着猴子跑，带着干粮跟着猴群到处搬迁。有时候没办法往回赶，就住在离猴群不远的山洞里。
海的另一岸，潘红带着儿子四处求医，只要听说哪里的医院好，她就背着聪聪去哪里。为给聪聪治病，潘红蜗居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简易绿化工棚里，一个电饭锅、一个简易的铁丝床就是全部家当。
每天清晨，太阳刚从海面探出头来，刘清伟就要起床去巡山。他要了解猕猴群居的情况，清点猴群数量，还要看管山上的珍稀林木有没有人盗挖盗采。早上4点，潘红也会起床，做好饭装进保温瓶，背着聪聪出发去医院排队挂号。有时候人太多，排队到中午也没挂上号，那天就白去了。
一天，刘清伟和战友上山寻找猕猴。刚下过雨的山路泥泞湿滑。在一片密林里，他们发现一队正在迁徙的猴群。跟随猴群走到悬崖边时，刘清伟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沿着崖壁滚落到30多米的山下，浑身上下被海胆刺、石头片和树枝扎得血肉模糊。多日之后，潘红看到他满身的伤疤，他才轻描淡写地告诉妻子这件事，还安慰她说：“没事，这是军人的勋章。”
同样是一个下雨天，从医院回家的潘红没有带伞，她抱着儿子进路边的一个小店躲雨。店老板看见她说：“这孩子这样子你怎么还要他呢？你才二十几岁，干吗不再生一个？”
潘红又急又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店老板说：“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她抱着聪聪冲进雨幕中，一分钟也不想继续待下去。潘红一边走一边哭，伤心的泪水和着雨水不停地流。
刘清伟省吃俭用，每月工资300元全部寄回家，但家里还是债台高筑。潘红一个人带着儿子辗转在各家医院，从这个窗口排队到那个窗口，还要忍受陌生人异样的眼光。她从不觉得自己累，只要能治好孩子，她做什么都愿意。可孩子的病毫无起色。多少个暗夜里，潘红抱着聪聪默默流泪，但她咬紧牙关，不向刘清伟诉苦。因为她知道，刘清伟的工作不仅艰苦，还十分危险。
担杆岛上不仅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猕猴，还有珍贵的罗汉松。当地人认为罗汉松是辟邪聚财之物，市面上炒作到几百万乃至上千万一棵，最多的时候炒到四千万，经常有不法分子上岛盗挖盗采。
一天傍晚，刘清伟像往常一样巡山，走到码头附近，见一艘500匹马力的大船正在偷运罗汉松，刘清伟忙驾驶40匹马力的小船横在前面拦截。盗挖头头歇斯底里地吼道：“刘清伟，我要撞死你！”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巨浪把盗船抛起，从刘清伟头顶飞过，他差点被螺旋桨打中。危急之下，刘清伟迅速联系周边渔船请求支援。看到其他支援的渔民来了，盗挖人员把罗汉松抛掉慌忙逃跑。
刘清伟把这棵抢救回来的罗汉松种在了离驻地4公里的南畔天，每天巡逻回来都会去瞧上一眼。
后来，那棵罗汉松上住了一窝毒性极大的虎头蜂，巡山的刘清伟不慎碰到树枝，打翻了蜂巢。手指那么粗的虎头蜂“嗡”的一声围了过来……不到5分钟，刘清伟全身上下肿得像发泡的面粉，心跳加速，头晕，视物模糊。恍惚中，他突然记起一次猴子去他手里抢鱼，被鱼鳍刺伤后在地上打滚乱窜。后来猴子搓咬滴水观音的梗子，躺下一会就好了。
刘清伟赶紧对队友说：“滴水观音和着米酒给我擦伤口试试……”没说完他就晕了过去。半个小时后，刘清伟死里逃生，他庆幸猴子救了他一命。
与担杆岛隔着900多米的二洲岛，多山洞。不法分子瞄准刘清伟不方便来这里，常常带足食品和护林队员耗时间、打游击。
有段时间，刘清伟和同事晏武立守在这里，与不法分子死磕。2001年元月，刘清伟回担杆岛拿供给，回到二洲岛后发现晏武立不见了。刘清伟沿着山顶山脚找了三天三夜，心里焦急万分。第四天，刘清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走着，一边走一边喊，嗓子都喊哑了。忽然他隐约看到前方有一片白色，攀过去一看，只见晏武立嘴里塞满破布，被人绑在榕树下，脸上已被蚊子叮得面目全非。
后来据被抓到的绑匪说，如果当时碰到的是刘清伟，自己一定活埋了他。潘红听说后心有余悸，让刘清伟养两条狗，有陌生人靠近，能提前预警。此外，刘清伟还遇到过蟒蛇、猛兽等等，多年后仍有一些不法分子警告要活埋他。“说不怕死是假的，但这是我的工作和职责。这就是我们当过兵的人一种共有性格吧，明知危险，也不退缩。”刘清伟说。
◇ 向阳而生：32年坚持开花结果 ◇
多年的投喂，猴子们对刘清伟无比熟悉。只要他张口一喊，猕猴们就从各处冲出来跳到他面前。有的猕猴下崽了，猴妈妈就抱着或者背着小猴崽出来吃食，很是可爱。每个小猴崽刘清伟都认识，还给它们取了名字。看着猴妈妈带着小猴崽，刘清伟格外牵挂妻儿，却没办法经常去看望。与此同时，潘红带着儿子求医多年，终于有所成效。1999年，聪聪在一家医院接受了矫正手术，原来不能自然放下的脚掌，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放下去了。但是聪聪的腰还是没有力气，衣食住行全部要靠潘红照顾。
担杆岛保护区的条件也在慢慢改善。偌大的保护区，刘清伟与罗家福两人实在是人单力薄。上级又陆续派来了几个帮手，刘清伟任队长。人手充足后，他们排班日夜巡山，盗挖盗采现象有很大改观。
2005年，岛上有了柴油发电机，晚上能发电三四个小时，终于摆脱了无边的暗夜。后来，他们又搬进了新建的二层小楼。
一切向好之际，刘清伟又受到了一个巨大的打击。
2005年8月，刘清伟接到了老家发来的电报，中风多年的母亲已到弥留之际，她念叨着儿子的名字，想最后见上儿子一面。电报的日期是两个月前。刘清伟对着家的方向双膝跪地，眼泪长流。半年后，刘清伟父亲也因病去世。当时岛上遇到台风，十几天无船只经过，刘清伟也没能给父亲送终。这个遗憾一直埋在刘清伟心里。
常年在岛上生活，刘清伟患上了严重的痛风，两条腿痛得整晚睡不着。单位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把他换岗至淇澳岛红树林自然保护区。
离开的那天，猕猴们仿佛有预感，有的拉他手，有的爬到他身上，有的去亲他脸，有的扯他衣服。刘清伟摸着小猴的头，念叨着它们的名字，满是不舍。
淇澳岛紧靠市区，环境优美。接连几天，刘清伟携妻带子在周边漫步，这是儿子病后一家人难有的快乐时光，潘红怀疑自己在做梦。
可刘清伟梦里念叨着“阿山”“阿海”，那是猕猴的名字。他梦到最初给猴子喂食的时候，猴子总是打得不可开交，撕咬成一团。他后来想出了办法，将玉米洒成一条直线，猴群就沿着玉米一路分开，也不会争抢厮打，还方便清点数量。
知夫莫若妻。潘红说：“清伟，你回岛上吧，别折磨自己了。”亲戚朋友知道后，纷纷“数落”她。潘红说：“海岛是他的命，他离不开。我成全他，是因为我爱他。”回岛那天，刘清伟望着一手打伞，一手推着16岁儿子艰难走在雨中的妻子，他意识到，对妻儿这辈子的情债，再也还不清。
不久，潘红做出重大决定，携聪聪上岛陪刘清伟。她不想儿子越来越大，父爱却越来越缺失。聪聪看到可爱的猕猴，笑容也多起来了。
由此，刘清伟又想到并建成“野生动植物亲子教育基地”。现在，刘清伟和同事在岛上种植了几十亩枇杷，还有菠萝蜜、龙眼、荔枝、芒果和石榴等，大部分被猕猴当做了美食。
2014年，一位中医泰斗被刘清伟的事迹感动，免费给聪聪扎针灸。为了减轻潘红的来回奔波，对方特地让夫妻二人跟着自己学习针灸。
他们用晒蔫了的胡萝卜当试验品，先从自己身上下针，再互相扎针找感觉。3个月后，经老中医考核合格，刘清伟和潘红才给聪聪施针。每天要扎2000多针，儿子从头到脚都扎满了针。
7年时间里，刘清伟记不清给儿子扎了多少针，只记得那一大箱一大箱买回来的针盒和药水。聪聪的情况慢慢有好转，之前衣食住行都要妈妈照顾，现在可以自己吃饭、刷牙洗漱，有时候还能站立几分钟。一天，潘红惊喜地发现聪聪给手机充上了电。以前，聪聪拿着汤匙都没法把饭送到嘴里，更不可能完成将充电器插进插座这种精细动作。她情不自禁地夸赞：“儿子，你太棒了！”这些细微的进步，都让刘清伟夫妻非常开心。
天气好的时候，聪聪还会膝盖着地走出去。因为腰部无力支撑身体，只能膝盖着地。潘红希望未来某一天儿子可以正常站立。
表哥给聪聪买了电脑，现在聪聪能通过网络交朋友。他在网上和朋友下棋、打牌，用语音翻译软件在聊天室聊天。他用的是刘清伟的QQ号，爸爸的朋友也成了聪聪的朋友。爱学习的他，还学会处理简单的电脑故障。聪聪的生活发生了很多的变化，看到儿子高兴，刘清伟和潘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有爱人的支持，刘清伟工作劲头更足，信念更坚定。队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刘清伟一直坚守在那里。他多次冒着生命危险守护珍稀植物，和队友们先后抓获不法分子160多名，追回被盗挖的罗汉松、黄杨等珍贵植物2000多株，为国家挽回上亿元的经济损失。
如今，担杆岛森林覆盖率从不足50%增长达96%；维管束植物438种，野生动物85种，其中列入国家一、二、三级重点保护的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13种；担杆岛的24个猴群，则从最初的300多只发展到现在将近2000只，成为我国南端最大的猕猴群落。
2021年10月15日，“闪亮的名字——2021年度最美退役军人发布仪式”在央视播出。刘清伟因为三十多年如一日的奉献和奋斗，获得2021年度“最美退役军人”称号，受到亿万观众的尊敬。
电视上，刘清伟笑容灿烂。电视机前，潘红泪流满面，深情地对丈夫说：“不一定要在战争年代才能成为英雄，和平年代只要认真工作，勇敢生活，也会成为英雄。他在我心里就是英雄！”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