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2年2月·月末版
2022-02-17 09:14 知音官网发布
林业英雄孙建博：一身病骨任烟雨，一片林海漫芳华
文/培刚
在孙斌的记忆里，父亲孙建博一度只是作为一个符号存在于家中。从小到大，参加他学校家长会的，永远都只有母亲焦翠红或者爷爷奶奶。即便是孙斌参加高考这么重要的日子，孙建博竟然也缺席。父爱于孙斌而言，曾经那么遥不可及……文/培刚
临危受命：一身病骨任烟雨
1996年底的一天，念小学五年级的孙斌放学之后，回到家中，发现家里的气氛与往常不一样。爷爷生气地对着父亲说：“你一个残疾人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为啥非要接那个烂摊子？你若敢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父亲一边帮爷爷揉胳膊揉腿，一边耐心地向他解释：“爸，林场这个情况，我若不接手这个场长，一大帮老少爷们的饭碗都没着落呀……”
年少的孙斌虽然没有听懂父亲和爷爷在为什么事情较劲，但从神态和语气来分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要不然，爷爷为什么那么生气呢？
从孙斌记事起，父亲就起早贪黑，很少着家。每天早晨7点，孙斌起床时，父亲早已出门；晚上孙斌写完作业，打着呵欠上床睡觉前，父亲还没有回来。
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父亲从来没有接送过他一次。学校每一次开家长会，都是母亲焦翠红参加。有一次，孙斌和一个男生发生口角，那个男生嘲笑孙斌是没爸的孩子，气得孙斌当场就和他扭打成一团。焦翠红也因此被学校“请了家长”。
当天晚上，难得下班回家比往常早的孙建博，见儿子正在家里被罚站，于是追问究竟，孙斌气呼呼地将原委讲了一遍，说到委屈处，还哭了起来。孙建博赶紧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慰说：“哟哟哟，都小男子汉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呢。他骂就让他骂呗，你又不是真的没有爸爸。”
孙斌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问：“那下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你能不能参加？”见孙建博露出为难的表情，孙斌噘着嘴说：“我就知道你去不了！”
见儿子一脸失望，孙建博的内心愧疚不已……
孙建博出生于1959年，3岁时因病打错了针，导致双腿无法站立。在那个吃饭都特别困难的年代，家里倾其所有最终也只是为他治好了一条左腿，右腿残疾了。中学毕业后，孙建博虽然以高分考上了中专，却因身体原因被学校拒之门外，成了不能上学、不能参军、不能就业、不能上山下乡的“四不人员”，他看过大门，收过破烂，给工地上砸过石子……
1981年3月，在当地民政部门的关怀和帮助下，孙建博在一家规模不大的福利工厂就业。不久，他由于工作特别突出，被上调到区民政局担任团委书记，成了一名人人羡慕的机关干部。然而，相对清闲的环境使孙建博有了一种被国家养起来的感觉，感到对国家、对社会没有什么贡献。1986年3月，在家人和同事们一片反对声中，孙建博毅然辞职，承包了原山林场下属濒临倒闭的陶瓷门市部。
孙建博摆地摊，跑市场，找客户，凭着一股子干事创业不要命的劲头，在短短几年间内，把一个只有3间平房、6名待业青年的“麻烦单位”变成了江北最大的陶瓷批发公司。
在努力追寻属于自己太阳的过程中，孙建博迎来了属于他的爱情。他与当地姑娘焦翠红结婚了，并于1988年有了儿子孙斌。妻儿给了孙建博无穷的力量，他更是玩命地工作、打拼，将陶瓷公司经营得红红火火，年销售额一度高达3000万。
可就在孙建博的陶瓷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1996年底，山东省淄博市原山林场的老场长退了下来，市里研究决定由孙建博担任原山林场场长。
原山林场是淄博市林业局下属的事业单位，是一家生态公益型林场。几任场长都为保护林子、发展经济、使职工吃上饭伤透了脑筋，虽然也上了一些项目，但大部分亏损，到1996年底林场基本上靠贷款维持生存。特别是市里又将经营更为困难的淄博市园艺场交给原山代管，两个单位共计外欠债务高达4009万元，126家有名有姓的债主天天轮流上门讨债。接手园艺场时，职工一年多没有领到工资，医药费连续三年不能报销。由于交不起水电费，职工们只好在电灯泡下点起了多年不用的矿灯，有的工人甚至偷偷卖血供孩子上学。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家人、朋友全都劝孙建博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孙建博的父亲更是极力反对，甚至以“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他。孙斌那天放学时，看到的正是爷爷与父亲斗气的场景。
孙建博最终说服了亲友们，到原山林场走马上任了。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孙建博的工作更忙了，孙斌见到他的次数也更少了。偶尔见到父亲，也总是见他锁着眉头，好像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每次父亲出门之前，母亲都会一再叮嘱父亲：“注意身体，你这身子骨，本来就弱，要是累坏了，我们可咋办？”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孙斌也跟着妈妈伤心起来。在他心里，父亲只是作为一个符号存在于家中。而母亲，不仅自己要工作，还得照顾年迈多病的爷爷奶奶。长年累月的粗活重活，让妈妈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很多。孙斌还发现妈妈的一个秘密，就是她从来不主动与别人握手，因为她的手太粗糙了。
披荆斩棘：一片林海漫芳华
2004年，孙斌参加高考。他想，这一次，父亲应该可以陪自己了吧，因为原山林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家里有参加中、高考孩子的职工，考试那几天，父亲都会给他们放假，让他们去陪孩子考试。
“既然他能给大家放假，想必他自己的儿子高考，他也会给自己放个假吧！”孙斌如此想着。他甚至计划在次日进考场之前，好好向同学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爸，他特地请假过来陪我的。”
然而，令孙斌无比失望的是，直到他考完最后一科，也没见到父亲的身影。高考结束后，孙建博才得空回家。那天因为回家较早，见儿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做功课，便问他当天是不是没有作业？孙斌说：“高考都结束了，您还在问这个？”孙建博这才想起，他竟将儿子高考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忘了！
带着对父爱的极度渴盼，已经考上大学的孙斌尝试着深入了解父亲。
原山林场有6家下属企业，因权责不明，管理混乱，亏损十分严重，可是承包人依然拿着大哥大到处潇洒，已经多年没有向场里交1分钱。为了不让集体的亏损越来越大，经过场党委班子研究，孙建博果断关停了这些亏损企业，拍卖了他们使用的大哥大、摩托车和BP机，并将1名不服从管理的人员开除，一下子就堵住了林场的窟窿。
孙建博猛药去沉疴之举，最大限度地维护了林场及职工们的利益，却也触碰了少数人的奶酪。这些人开始对他展开疯狂报复。
有一天，放假回家的孙斌正坐在家里看书，窗户玻璃突然哐当一声，被砸得粉碎。吓得孙斌一晚上没睡好觉。还有一次，焦翠红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竟是一把被磨得锃亮的菜刀！那天，孙建博下班回家之后，焦翠红哭着求他：“要不，你别再干这个场长了，行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家就完了！”孙建博对她说：“邪气终究不会压过正气！只要咱行得正站得直，就什么也不用怕。”
经过一系列的改革和10多年的不懈努力，原山归还了所有的内外债，职工住上了本地区环境条件最好的楼房，原山由过去人人做梦都想往外调的“要饭林场”，成为既无外债也无内债和贷款的“发展地方经济贡献企业”。
2016年7月1日，按照上级要求，原山林场仅用了246天，就打造了全国第一家系统展现国有林场艰苦创业、改革发展、敬业奉献的大型展馆。2018年3月，入选中央国家机关党校首批党性教育基地。2019年5月，国家林草局管理干部学院原山分院、中共国家林草局党校原山分校相继在这里挂牌。
2021年原山林场与福建省三明市、浙江省金华市东方红林场一起，被国家林草局列为三家深化国有林场改革试点单位。
而孙斌，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长大成人。大学毕业之后，孙斌选择了从事生态建设和修复方面的工作，希望将郁郁葱葱的林木作为自己青春的底色，冥冥之中，他和父亲一样，投身于绿化事业。
孙斌结婚时，父亲没有给小两口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而是特意把他们俩带到了儿童福利院，给他们讲述了几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肢体残疾人杨玉坤，在一次事故中不幸被高压电击穿身体造成重度残疾，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孙建博发现他头脑灵活，也肯吃苦，就把他安排到一个石刻工艺岗位上，并鼓励他学习雕刻技术，他现在已成了一名优秀的石刻工匠，有了稳定的收入，对生活充满了信心。这些年来，原山先后为53名像杨玉坤这样的残疾人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岗位。
在淄博创建无障碍城市的过程中，孙建博积极组织了助残一日游活动，通过活动募集资金，原山在社会上第一个为白内障患者提供免费手术，使120名患者见到了光明。其中有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当医护人员问他揭开纱布最想看到的是什么，他激动地说：“就让我看一看为我出钱做手术的人吧！是他让我重见了光明，我要当面谢谢他。”这项活动的开展带动了企业界更多企业家的关注与参与，他们都纷纷为创建无障碍城市做贡献。现在淄博市已成为“全国首批白内障无障碍城市”。
对待事业，对待职工，孙建博可以做到问心无愧，但提起对家庭的照顾，他心中却有本永远都还不起的亲情账。
有一次孙斌的爷爷生病了，地方医院不能确诊，有人提出想用林场的车送他去省城济南市的医院，孙建博说，单位有制度，公车不能私用，最后就自掏钱租车送老父亲去了济南。车子一走，孙建博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小时候，父亲为了给他治病四处奔波，每天天不亮就背着他上路，跑上一天，再顶着满天星星回家，当满怀希望出门求医，但希望又一次次破灭而归的时候，父亲总是难过得伤心半宿。如今父亲老了，这么点要求孙建博都无法满足他。
孙斌明白，父亲将这些故事讲给他们听，是想让他们明白做人要知足，要懂得感恩，要回馈社会。
工作上全身心投入又从事慈善的孙建博，一天天苍老起来。望着父亲皱纹密布的脸，孙斌的心隐隐作痛。那是岁月在父亲脸上留下的印痕，是他用一辈子的心和血写下的散文诗。当孙斌能够读懂这些诗句时，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
孙斌的大女儿京京念小学时，他特地将她带进原山艰苦创业教育基地。这是原山林场打造的全国第一家系统展现国有林场艰苦创业、改革发展、敬业奉献的大型展馆，运行至今，每年接待参观学习约10万人次，后入选中央国家机关党校首批党性教育基地。不久，国家林草局管理干部学院原山分院、中共国家林草局党校原山分校相继在这里挂牌。
“京京，你看，这是你爷爷年轻时的模样，是不是很帅气？”孙斌指着父亲孙建博带着职工栽种树苗的图片，对女儿说。京京拍着手说：“帅极了！和我爸爸一样帅！”“爷爷那时候一心扑在工作上，爸爸还以为他不喜欢爸爸呢。其实呀，是爸爸太小心眼儿了。爷爷一直都爱着爸爸，就像爸爸一直都爱着你一样！”京京看着展馆里那些有爷爷身影的照片，又看看爸爸，懂事地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很多。
读懂父爱：林海滔滔是最深情的表达
2018年春天，由于长期满负荷运转，身体本来就有残疾的孙建博一下子病倒了，先后患上重症肌无力和肿瘤，一年中做了4次手术。
多年操劳身体落下多种疾病的焦翠红，一步不离地在医院悉心照料着孙建博。孙斌也专门向单位请了假赶到医院，为父亲拿个药，扶他上一趟厕所，或者给他喂饭……
在做第4次手术前，一辈子都要强的孙建博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一度想要放弃治疗，家里人谁劝也不管用，急得孙斌这个30岁的男人都哭起了鼻子：“爸，您就别犟了。妈妈不能没有您，您的孙女不能没有您，我，不能没有您！”
孙建博强忍着病痛说：“儿子，多大啦！还哭呢，也不怕人笑话。如果我真的救不过来，你和你妈，就把我的遗体捐给祖国的医学事业，剩下的骨灰埋到原山林子里，继续守护生态林。我留给你的，只有‘合格共产党员孙建博’这个名字。”见孙斌还愣着不动，孙建博恼了，催他赶紧表态：“你不表态，大家都不敢吱声。”孙斌只好含泪答应下来。焦翠红早已泣不成声，儿媳、孙女们也哭成了一团。
立下遗嘱之后，孙建博接受了第四次手术，居然又一次奇迹般地闯过了“鬼门关”。
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孙建博就坚决要求出院，北京的专家劝他至少再住一个月，他却说：“病房这么紧张，我给组织添的麻烦已经够多啦。”他说什么也不愿再住了。就这样，他不仅坚持办理了出院手续，而且从北京返回山东后连家也没回，直接去了他牵挂的原山林场。
担心出院后的父亲有闪失，自己又因为工作的原因不可能随时守候在他身边，孙斌给他买了一个医用检测仪，将检测仪与自己的手机关联。只要父亲的身体有异常表现，检测仪就会发出警报，并将信息同步传送给孙斌。
有一天，孙建博外出参加活动。其间，一条心率过急的信号顺着检测仪传到了孙斌的手机上，吓得他赶紧给父亲打电话。不巧的是，正在开会的孙建博将手机静音了，认真听报告的他根本没听见。
待会议结束后，孙建博拿起手机一看，上面有多条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后来，此事被当趣闻在原山林场传开了。大家纷纷夸孙斌孝顺，羡慕孙建博生了个好儿子。听到这些，孙斌竟害羞地笑了：“我没大家说的那么好，就是单纯地担心而已。”孙建博教育儿子要吃水不忘挖井人，曾经对原山、对孙家、对自己有恩的人坚决不能忘。
2020年，孙建博从林场党委书记岗位上退下来后，组织上让他担任淄博市林学会理事长，职工代表大会全票通过选举他为原山林场发展战略委员会主任。他办理了工作交接，收拾了个人的物品，来到原山艰苦创业教育基地，自己拿钱租了房子，与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为建设现代化林场的目标继续奋斗。除了岗位的转换，孙建博为党、为事业、为社会奉献一切的追求和责任没有任何改变。
对林业做出巨大贡献的孙建博，先后荣获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第三位林业英雄、全国自强模范、全国国土绿化突出贡献人物、全国林业系统先进工作者、中国十大国有林场管理奖、山东省道德模范、山东省劳动模范等荣誉，入选中国文明网“中国好人榜”等荣誉称号。
前不久，孙建博到北京复查，身体各项指标良好。孙斌无比欣慰，他有时也会驱车赶到林场陪父亲说说话，用轮椅推着他到林子里转一转。望着满目苍翠的绿水青山，孙斌深情地对父亲说：“我用30年终于读懂父爱。林海滔滔，是您最深情的表达……”。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