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2年3月上半月版
2022-03-07 10:09 知音官网发布
重庆“挑夫”感动中国：新乡无尽夏，穿花筑梦行
文/王福梅
在重庆天坪山的云林天乡里，有一片名叫“无尽夏”的绣球花花海，每当夏季来临时，漫山遍野被渲染成姹紫嫣红，令人难以忘怀。鲜为人知的是，20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的荒地，作为土地之子的梁荣不忍看家乡如此落败，携妻回归故里，在3800亩撂荒地上打造出AAA国家级风景区，吸引中青年返乡创业，吃上“旅游饭”。2021年，梁荣被提名“感动重庆十大人物”候选人。文/王福梅
这些在风中摇曳的“无尽夏”，诉说了这些年，他对妻子无言的感谢……
都市寻梦：贫苦小挑夫迎来真爱
梁荣的苦难生活终结在他遇到屈小容的那天。那是1990年的夏天，20岁的梁荣刚刚来到重庆市主城区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一日晚饭后，他来到了工地附近一片废墟上透气，不远处的城市烟火气正浓，与他同龄的男女都衣着光鲜地走在大街小巷，他却满身灰土，仿佛与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却没有目标，不知道这样“搬砖”的日子何时是个头。“你都连着叹了三次气了，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温柔的女声传进了梁荣的耳里，他回头一看，一个衣着靓丽的女孩站在他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梁荣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女孩见他不说话，也不追问，只是笑着告诉他：“不管你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沮丧，记得加油哦。”说完，女孩与他挥手再见。少女明朗的笑容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也奇迹般点亮了他之后的生活……
梁荣，1970年出生在重庆市巴南区二圣镇天坪村，那里交通极其不便，山路崎岖，土地贫瘠，是远近闻名的贫困乡，也是有名的“光棍村”。
14岁那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梁荣患上急性黄疸型肝炎。靠务农为生的父母为了给他治病，借遍了亲友，欠了不少债，才让他捡回一条命。病愈后，梁荣不忍看父母日夜劳作，还要被债主逼债，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到重庆朝天门当挑夫。
瘦弱单薄的肩膀担上五六十斤的水果，风里来雨里去地沿街叫卖，一个月下来，他几乎压断了腰，却只能挣上几十元钱。半年后，他转行学划黄鳝，虽然可以在菜市场屋檐下躲避风雨，避免日晒雨淋，但始终是靠劳力吃饭，他不甘心一辈子过着这样望不到尽头的贫困生活。一次偶然的机会，梁荣捕捉到一个商机，和父亲一起做起了猪肉买卖。父亲负责养猪杀猪，他在城里开店卖肉。梁荣好学有干劲，肉店一开张，生意就很好，赚了不少钱。
然而，不知何时起，梁荣渐渐喜欢上打牌，经常整夜整夜不睡觉，时间一长，把做生意赚下的钱输了个精光，最后一无所有。梁荣的父亲为此伤透了心，让他不要再出去瞎折腾了。可梁荣不甘心，他坚持要外出打工，父亲气得扬言不认这个儿子。
梁荣发誓要干出个人样给父亲看。就在这时，同村的亲戚介绍他到重庆主城区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工资不高，却十分辛苦。人生低谷的日子里，梁荣一直郁郁寡欢，常常没由来地叹气，直到这天，从少女嘴里蹦出的“加油”二字，像是有一种魔力，让他心里的阴郁一下子消散了不少。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竟在工地的食堂里再次遇到那个女孩，打听之下，才得知她叫屈小容，是跟着亲戚来食堂帮忙做饭的。那几天，梁荣跑食堂跑得特别勤，很快就跟屈小容混熟了。有一次，屈小容的手指受伤，拿不动东西，梁荣忙前忙后地照顾她，他的细心和体贴，很快就俘获了屈小容的好感。
自从认识了屈小容之后，梁荣感觉自己像是有了无穷的动力。每一天，他提早做完小工的活儿，就跑到水泥工身边，拿着砖刀学砌砖。3个月后，凭着一股钻劲，他赢得了工地老板信任，提拔他开始带班。闲暇时，梁荣常常约屈小容出去玩。他们一起走在公园里，屈小容身材高挑，皮肤雪白，梁荣个子却不高，因为长期暴晒导致浑身黢黑，可他脸上憨憨的笑容让屈小容觉得特别可爱，两人甜蜜相恋。
屈小容比梁荣小两岁，是重庆市涪陵区人，家里本是书香门第，后来转行做生意，家境不错。梁荣自知家里条件差，配不上屈小容，可屈小容却总说：“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然而，第一次和梁荣回到他的老家，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天坪村的贫穷依旧让屈小容大跌眼镜。那天，天坪山下起漫天大雪，让原本就难走的路更是举步维艰，屈小容感觉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好在梁荣将自己的大衣紧裹着屈小容，又一路撑着雨伞，走在她的身后，为她遮挡雨雪。风雪中携手相伴的温情，让屈小容的心一直暖暖的，回城后，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梁荣。
屈家父母担心女儿受苦，可屈小容却说：“我不需要他大富大贵，能过幸福日子就行。”梁荣感动万分，承诺道：“我不会穷一辈子的，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1994年，他们领取了结婚证，同年，他们的大女儿出生。为了给妻女提供更好的生活，梁荣拼尽全力投身到工作中去，开始承包建筑劳务。不久，梁荣又组建了自己的队伍，赴广东做工程。屈小容受家人影响，积累了不少生意经，她将这些都传授给梁荣。在她的支持下，梁荣的业务越来越好，很多父老乡亲都慕名来投奔他，他手底下从20多人一直发展到一百多人。
回归山乡：爱妻相伴穿花拂叶
2000年春节，梁荣带着妻女回家过年。那时，家乡的山路愈发坑洼，很多院落人去屋空，庄稼地撂荒，灌木、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四处一片荒凉。
站在村口，梁荣摸着心口说：“我是农民的儿子，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外面世界变化越来越大，老家却连命根都丢了，以后要怎么生活？”屈小容也感慨说：“山里的空气真是好，土壤也很肥沃，就算不种庄稼，就是种上些花花草草，该多漂亮啊。”
梁荣知道，屈小容是个浪漫有情趣的人，平常也喜欢在家里的阳台上种些花花草草，她总说：“看着花朵一天天盛开，闻着淡雅的香气，每天的心情也会好上不少。”突然，梁荣从心底冒出一个想法，老家有成片的撂荒地，如果他将这些整合起来，建设苗圃，种树种花，不就能将眼前的荒地变废为宝吗？当即，他笑着对妻子说：“既然你喜欢，不如我把这些地开发出来，种些果树花草，将来，送你一片花海，让你和女儿都变成花中仙子。”
屈小容被他的话语逗笑了，摇头笑说：“知道你是逗我开心。”可谁都没有想到，梁荣当真了。他记得一位园林专家说过：“只要有土地，种花种树都能长出来。”不仅如此，建设苗圃，还能带动乡亲创收，自食其力，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然而，当梁荣的父亲听说这事，顿时火冒三丈：“有了钱又开始忍不住瞎折腾是吧？你别忘了你现在有家有口，哪容得你瞎搞，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其他亲友也劝他：“你好不容易逃离农村，在外面混得有模有样，千万别犯傻。”就连屈小容也反对回村建苗圃，她给梁荣做理性分析：“你有技术吗？”梁荣老实回答：“没有，但我可以学。”梁荣告诉妻子，自己有这方面的优势，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了解土地的性能。他一次次带妻子看现场，向她保证：“你相信我，苗圃市场会越来越大，技术可以学。”
屈小容还是不肯点头，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是真做起来，他们一家必须回到农村，农村的生活、教育远远比不上城市，大人还好说，可她实在是不忍心让女儿跟着他们受苦。可梁荣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不忍看家乡就此荒废，也不忍看到这里的老人、小孩孤苦无依，他的倔强让屈小容无奈，可他的担当和大义又让屈小容动容。最后，梁荣一再向妻子保证，只拿一部分钱建苗圃，剩余的钱交给妻子掌管，绝不会让她和女儿过苦日子。
在梁荣的软磨硬泡下，屈小容终于同意了，但她提出两个条件：一是梁荣不要放弃外边的工程业务；二是回村打理苗圃的事儿全交给屈小容负责。梁荣感动万分，拉着屈小容的手，柔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只是这样真是苦了你了。”屈小容摇摇头，以示安慰。之后，她帮忙做通家里老人的工作，将年幼的女儿交给娘家人照顾。夫妻一起回到梁荣的老家圈了一块地，开始种植起80亩的苗圃。虽然他们一开始商量由屈小容负责，可梁荣知道这是个苦力活，哪里肯撂担子，坚持自己去选购苗子。
好不容易干完这个活，屈小容就催着他回去做工程，梁荣拗不过她，只好带着愧疚离开。之后，屈小容收起了漂亮的衣裙和高跟鞋，买回种植的书籍自学，和几个小工一起负责对苗圃繁殖，整日都在田间开挖、插扦，弄得一身泥巴。
夏天的早上，天一亮就开始上坡，直到太阳落山才收工。一开始，每天连续十多个小时忙碌，她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有一次，梁荣去地里，正好看到累得不行的屈小容瘫坐在地上，想着妻子一向爱干净，如今却和土地打起了交道，他不由得泪流满面，觉得自己不仅没让妻子过上好日子，反而还把妻子带回农村，愧疚占满心头。可这些，屈小容都不在意，唯一让她承受不住的是对女儿的思念。自女儿出生后，她从未和女儿分开过，可如今，她却将女儿一人丢给娘家老人照顾。每次听到电话里女儿哭着喊妈妈，她就心如刀割，恨不得立即飞奔到女儿身边。
记得女儿8岁那年，突然患上了腮腺炎，需要住院打针。在山上的屈小容得知后，心急如焚，不顾一切想要赶往医院。可当时已经是下午五六点钟，去往城里的班车已经收班了，屈小容无可奈何地回到山上，哭了整整一夜。就这样，屈小容忍受着思念的痛苦，日复一日地留在了山上，好在女儿并没有怨怪他们，反而还特别懂事，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辛苦劳作，当第一批苗木成熟后出售，不仅一下子就赚回了成本，还略有盈利。乡亲们看到他们试验成功，也纷纷建起了苗圃。在屈小容的带领和帮助下，没几年，苗圃就成了天坪村的新兴产业，曾经荒废的田地，也变得郁郁葱葱。
2004年，心怀愧疚的梁荣再也不忍见妻子那么辛苦，坚持回乡，和妻子一起投身苗圃事业。然而，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2006年，天坪村遭遇百年不遇的干旱，连续的高温天气几乎让苗木枯死，直接损失300多万。屈小容急了，天坪山四周悬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水来抗旱，若是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她就要倾家荡产了。她劝梁荣收手，把手里仅有的100多万元留下来买房子，安顿一家人的生活。可当时，乡亲们全指着他们出主意，三天两头来问，还说愿意把自己的土地租出去，帮助他们解燃眉之急。梁荣眼眶一热，差点落泪。他知道苗圃不只是自己的事业，还涉及100户村民的土地流转，关系近200个群众就业。于是，他们组织乡亲开挖池塘，安装喷灌，终于让苗圃地里恢复了生机。
就在这时，屈小容怀孕了。2007年，她生下了小女儿。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儿，屈小容想了很久，决定将苗圃的事情都交给梁荣，自己投入到抚育女儿的家庭生活当中。梁荣也举双手赞成，说：“这几年，你太苦了，如今就在家里好好歇着，享享清福。”
承诺如山：云林天乡摇曳“无尽夏”
然而，2010年，他们苦心栽种的苗圃又惨遭霜冻，颗粒无收，苗木市场也迎来了冰冻时期，收益几乎为零。梁荣只好咬牙低价转卖了10多套商品房，换上耐旱的10万株紫薇，再一次挺过来。
2012年，在外出考察时，同行一句“既卖苗木也卖风景”的话让梁荣深受启发，回来就着手景区打造。这一次，屈小容鼎力支持。这几年，经历了几次创业失败，跌倒，又爬起来，夫妻齐心合力挺过难关，让他们有足够的默契，而挫折也让妻子看到丈夫的选择、坚持和智慧，看到他百折不回的决心和勇气，她相信他一定能成功。也是这一年，他们的大女儿考进了重庆理工大学社会学专业，屈小容干脆带着小女儿回到天坪村，在山下买了一处房子，这样一来，她既能照顾女儿，也能陪在丈夫身边。
每天，梁荣在山上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看着一桌子家常菜，感受着妻子和小女儿对他嘘寒问暖，他就觉得格外幸福。特别是每次看到爸爸累得腰酸背痛，小女儿就主动给爸爸按摩、捏背，梁荣感觉自己疲惫一天的身体瞬间得到了舒缓。他们还经常带小女儿上山，每次看着小女儿在山间无忧无虑地撒欢，山谷里到处回荡着她的笑声，夫妻俩就觉得生活特别美好。而且，因为山里的空气清新，到处都是纯天然的蔬菜水果，小女儿的身体一直都比同龄人强健，从未生过什么病。
小女儿14岁那年，屈小容打趣问女儿：“别人都说你这个年纪容易叛逆，我跟你爸忙起来也没怎么管你，你会怪我们吗？”小女儿回答：“妈妈，我们家庭氛围这么好，姐姐都不叛逆，我怎么会叛逆呢？”屈小容听了特别欣慰。
不幸的是，没多久，屈小容的妈妈突发脑出血，住进了医院。那段时间，屈小容常常因为担心妈妈的身体以泪洗面。梁荣放下所有的事情，陪着屈小容一起照顾岳母，相继花费了80多万，才将屈小容的妈妈给救了回来。这之后，随着建设美丽乡村的长远计划，云林山乡实现大转变，产区变景区。梁荣坚定了建设山乡的信心，全身心投入景区建设。每一天，梁荣和妻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地种植，不时到田间地头走走，为紫薇苗洒农药。见到它们，梁荣好似见到自己的孩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春去秋来，梁荣夫妻在老家一住就是20多年。多年来，屈小容与公婆相处融洽，悉心照顾家里的老人，老人也将她视作亲生女儿。这期间，梁荣的大女儿结婚生子。因为感受到乡村没有雾霾，也没有压力，这对小夫妻也回到家乡，继承父母的家业，在云林天乡承包近300亩果园地。如今，曾经的撂荒地建起了十里花果休闲长廊、清华白鹭潭湿地公园、滨湖花海等景点，形成了花海、湖景、民宿、亲子、采摘等特色农文旅体验项目，打造出山乡民宿、自驾露营、户外运动、农耕体验等乡村休闲度假产品，花卉苗木基地转型，打造出3800亩的AAA国家级风景区，吸引中青年返乡创业，带动村民创业就业，共创收1000万元以上，年收入纯利润50多万元。2021年12月，梁荣被提名“感动重庆十大人物”候选人。
一个夏日的周末，在田间忙了一周的梁荣，难得有闲暇与妻子漫步山间。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满园梨树，枝头结满果实，安静的农家房舍与蓝天白云倒映水中。梁荣摘下自己亲手种下的紫色绣球花送给妻子，满眼爱意地凝望妻子。记得当年，他就是站在这个山间，向妻子承诺会让她过上好的日子。可这些年过去，妻子已从一个风韵少妇变得双鬓斑白，从未享过一天福，他无法用言语表达出对妻子的愧疚，只能在这青山如黛的风景里，一如既往地牵着妻子的手，让她感受他的爱。
那一天，梁荣拉着妻子的手走上山顶，当屈小容看到满坡绽放的绣球花，硕大丰满，团簇相拥，无数小瓣汇聚成圆球花朵，粉、紫、蓝色各异，姹紫嫣红，只觉得这片山村美不胜收，跟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梁荣告诉妻子：“这种绣球花叫无尽夏，花期长，从夏到秋一直开放，带给人希望和美好，我想用它告诉你，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陪伴着我，我这一生是因为你才绽放的。”恍惚间，屈小容想起一段往事。记得刚结婚时，她在老家种花，老人觉得她浪费水训斥她，屈小容倍感委屈。建造风景区初期，梁荣曾开玩笑说：“来日，我将这漫山遍野都种上你喜欢的花，作为礼物送给你。”时至今日，梁荣终于兑现承诺，屈小容感动得热泪盈眶。
如今，站在山顶放眼望去，不仅仅有无尽夏，周围还有格桑花，招蝶翩飞的醉蝶花，初露尖尖角的荷花，它们与绣球花分享炎夏。每当这时，屈小容总是和丈夫一起登上山顶，感受着夏日傍晚的清爽气息，觉得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编辑/包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