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成大漠油田的树：一半梦里暖阳，一半沙里山河
袁正琴
 

       柴达木盆地腹地涩北油田，四周200余平方公里是无人区，由黄沙堆积风蚀而成的雅丹地貌，寸草不生。研究生毕业的黄麒钧，用十年时间成为这里的科技领军人才，在荒漠的油田井场，“长”成了一棵顶风御寒的大树！
       黄麒钧把青春和奋斗的力量，全部献给了茫茫的戈壁油田，把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给了妻儿。油田井场的那棵树，更是一棵幸福树。
沙里山河：站成大漠油田的树
       2007年大学同学聚会，一位顽皮的男同学手拿一摞扑克牌，大声嚷嚷：“注意啦，注意啦，今天的座位抽扑克牌决定，抽到是几就坐到第几的位子上。”黄麒钧最后一个抽，好巧不巧挨着李倩。
       李倩在东北石油大学读财务管理专业，她常听室友说起应用物理专业的黄麒钧。席间，黄麒钧对她很照顾，两人互留电话，之后经常联系，互有好感。
       黄麒钧1987年出生在东北一家林场，2004年考上东北石油大学，之后考上油气田开发专业的研究生。2011年，黄麒钧研究生毕业，当同学们为工作四处奔波时，“东北振兴”和“西部大开发”早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恰好中国石油青海油田公司来校招聘，他毫不犹豫地投出了求职简历。“油田那边离家远，环境又不好，条件艰苦，我不同意你去！”母亲几次做他的工作，他对母亲说：“当初上学选择这个专业，毕业只有去一线油田才能派得上用场。”母亲最终只得同意。
       作为好友的李倩，也劝黄麒钧慎重考虑。李倩家在甘肃省敦煌市，黄麒钧毕业后要到敦煌工作，油田离敦煌有500多公里远，她知道那里是荒漠地带，条件非常艰苦。黄麒钧说：“油田那边虽然艰苦，但是更需要人去建设。”
       2011年4月18日，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唱着《祝你一路顺风》，把黄麒钧送到车站，他只身踏上开往大西北的列车。列车越往西景色越是萧瑟，满目荒芜。60多个小时后，列车终于到了青海油田敦煌生活基地，一眼望不到边的石头和黄沙，几栋简易的宿舍楼呈现在眼前。黄麒钧有些激动，当他听说海西州茫崖市花土沟生产一线，是青海油田最早的生产基地，而且是大家眼里公认的艰苦生产区时，他等着把自己分配到那里，谁知他却被分配到了青海油田钻采工艺研究院。他要求重新分配：“我不怕吃苦，让我去一线吧。”负责分配的人说：“钻采工艺研究院是个好单位啊，跟你学的专业正好对口，搞科研也是很艰苦的工作，好好干吧。”
       黄麒钧去位于青海柴达木盆地的涩北气田实习。涩北气田位于青海省西北部，柴达木盆地腹地，距离省会西宁900多公里。这里是戈壁中的戈壁，正如其名，涩北是一个让人“涩”得发慌的地方：常年干旱缺氧，四周200余平方公里是无人区，开阔的盐渍滩，使得这里寸草不生，映入眼帘的是黄沙和由黄沙堆积风蚀而成的雅丹地貌。
       黄麒钧第一次去野外现场采集各类数据，在一千多气井口巡跑。近距离地接触到“一线”，他才明白科研其实也是一个大体力活儿。实习期间，他跟着老石油人一起扛油管、抬吊卡，修油井，加班加点，常常干得忘记了时间。
       黄麒钧和李倩维持了多年的校友关系，彼此都把对方放在心里，但直到2012年底，两人才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李倩常听他乐呵呵地讲述涩北油田的工作和学习，那个兴奋的劲头，仿佛他去的不是黄沙漫天的涩北，而是风景如画的江南。
       2013年10月，是两人的婚期。黄麒钧天天加班，新房装修等一切事宜都是李倩一手操办。李倩有时想征求他意见，他说：“你决定，你选择的就是好的。”每次话未说完，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他们把家安在了甘肃省敦煌市。新婚，黄麒钧在家里只待了几天。此时正值冬季保供，通宵加班是常态。李倩眼巴巴地盼着周末。一次，做好饭菜，晚上9点仍不见丈夫回家，她打电话去问。
       “在井场，你别等我了。”黄麒钧匆匆挂断电话，李倩看着已凉透的饭菜，胡乱吃了几口。直到凌晨一点，黄麒钧才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最近产量被动，掉产严重，现场比较忙。”他对妻子解释说。
       2014年，李倩备考会计中级职称，压力特别大，总也静不下心来复习。国庆节长假，黄麒钧回到家也是埋头看书查资料，李倩实在忍不住说：“你每天都是忙忙忙，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黄麒钧知道妻子压力大，有情绪也得不到释放，安慰她说：“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我在家加班，正好陪着你。”整整七天，夫妻俩一个加班工作，一个复习备考，难得有这么一段共处的时光。
       年底，李倩竞聘单位经营科科长，黄麒钧抽空指导她准备竞聘材料，鼓励说：“老婆我相信你，你这么能干，一定可以的！”最终，李倩竞聘成功。
       2016年初，李倩怀孕了，孕初期反应强烈。一连5个月，黄麒钧都在井场一线忙碌，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有时李倩忍不住打过去，黄麒钧就一句话：“我在野外井场，忙！”李倩挂掉电话，心里发酸。
       黄麒钧所在的一线涩北气田，是全国条件最艰苦、海拔最高、环境最恶劣的产气区，担负甘肃、青海、西藏、宁夏4省区供气任务。气田大部分是老井，想让老井焕发新生机，得攻克技术堡垒。气井安全也是他们放在首位的重头工作，丝毫不能松懈。黄麒钧白天在现场盯施工参数，观察施工作业流程，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晚上做分析、研究。
       李倩怀孕六个月时，抽血检查发现一项指标有些异常，医生说有可能导致胎儿畸形，建议她慎重考虑，她当时紧张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拿着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打电话给丈夫。此时黄麒钧正在野外工作，得知消息也十分紧张，可他却无法抽身。后来他直接和医生沟通，又委托岳父母前去医院接应李倩，幸运的是转院复查后，孩子没什么问题。
       快做爸爸了，黄麒钧也难得在家里待几天，李倩觉得他像一棵树，牢牢地“长”在了井场。
梦里暖阳：唯一愧对的是妻儿
       黄麒钧去一线时，经常凌晨2点就开始井下作业。气温零下二三十摄氏度，黄麒钧爬到储液灌上，打手电观测液位下降是否异常；拿钢卷尺计量，计算漏失速度，实在冻得受不了，他就跑回皮卡车上避避风、缓缓劲，再去爬储液罐，一直干到天亮。
       2016年9月底，李倩临近预产期，她希望丈夫能休假陪伴自己，结果直到10月4日她临盆住进医院，他才匆匆赶回家，没待几天又去了油田。
       儿子航航出生后，有段时间每天晚上哭闹，怎么哄也哄不好，李倩情绪有些崩溃。航航四个月时，一天晚上发高烧，并伴随腹泻，李倩急得打电话给黄麒钧，想让他拿主意，结果他一句话“在油田现场很忙”，就匆匆挂掉了。李倩急得直跺脚，只好一个人抱着高烧的孩子去医院看急诊，拿了驾照却从没开过车的她一咬牙把车开了出去，一路上都在流眼泪。
       航航上幼儿园，第一次过六一儿童节，黄麒钧送了一套奥特曼玩具给孩子，并难得地陪着孩子玩了半小时。小家伙很兴奋，拿着奥特曼跟爸爸打架，给爸爸取名“赛罗奥特曼”，自己叫“捷德奥特曼”。航航每天晚上眼巴巴地等爸爸和他视频，直到迷迷糊糊睡着，而黄麒钧常常忙到凌晨一两点才发来视频，在视频里面看一眼熟睡的儿子。航航常问妈妈：“我的赛罗奥特曼什么时候回来陪我打架？”
       由于长期跑野外一线，工作时间长，黄麒钧年纪轻轻就患上了严重的痛风，还有腰椎、颈椎、胃病等疾病。走路时，他常常是用手撑着腰。李倩让他请假去治疗，他说这些不是短期能治好的，一直拖着。有一次去北京出差，李倩让同学提前给他挂号去做胃镜检查，可抽血和心电图检查结果要等一天，油田井场有情况要赶紧处理，他接到电话又匆匆赶回井场。胃镜也没有做成，李倩只能干着急。
       在油田采气作业中，出砂会导致近井地带出现亏空，损坏采气套管，还会堵塞采气通道。如果把采气作业比作一场战斗，那么，出砂就是最大的“敌人”——砂子会不停地“尾随”天然气，从气田井里“溜出来”。涩北气田最特殊、最典型的技术难点就是出砂，每口气井平均一年要出几十吨砂。砂子粒径中值在40至70微米，和头发丝一样细，更像是泥，治砂难度之大，几乎堪称世界之最。
       没有现成经验可循，黄麒钧和同事们只好自己和砂子“较劲儿”。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摸索，他们逐渐掌握了控砂、冲砂、防砂等技术方法。有了治砂“三部曲”，“顽皮”的砂子开始“老实”起来。
       一年冬天，李倩开车6个多小时去戈壁油田看望丈夫，当看到丈夫每天要巡查几十个气井，要观察数据，做出应对措施时，心里的怨气顿时消掉了大半。李倩陪丈夫的两天，他的电话隔几分钟就响一次，数据异常、出砂了、仪表装置结冻了等各种情况汇报到黄麒钧这里，他总是接到电话就飞奔去现场。
       “你每天这么跑，身体受得了吗？很累吧？”李倩担心地问。“只要产量不掉，每口井能稳产，累点没事。”黄麒钧说道，他内心装的是气田产量。
       工作几年来，黄麒钧总是全身心地致力于攻克制约油田发展的瓶颈技术难题，想方设法排除障碍，增加油田的储量和采气稳产。
       2021年初，黄麒钧被任命为青海油田公司采气一厂总工程师，开始常住涩北气田。他对同学说：“不用再在研究院和油田基地之间来回跑了，可以直接驻扎一线，尽情施展手脚，总算是圆梦了。”
       这年下半年，正值冬季保供非常时期，涩北气田突遇寒潮，气温陡降。“排查管线流程，马上安排解冻剂，加注泵车，1小时内必须完成解冻！”黄麒钧频繁穿梭在各个井场，仔细排查每一块压力表、温度表、流量计，指挥处理各种紧急情况，排除险情，确保气田生产稳定。
       涩北气田1400口井，每个人每天要巡查60多口井，看压力表，记录相关数据，工作量太大，黄麒钧每天忙完都要到凌晨两三点钟。“科研工作者就要敢为人先，敢啃硬骨头。”这是黄麒钧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为了摸清气田出水“病理”，他翻阅了大量国内外前沿技术资料，向行内专家能手请教，想尽了一切能够拔掉“病根”的办法。经过两年多的攻关，黄麒钧首次建立了涩北疏松砂岩气藏气井积液综合诊断评价标准，实现了由“单一诊断”向“综合诊断”的转变，积液诊断准确率从88%提升至96%。
       黄麒钧一步步成长为科技领军人才，先后获得院级、省部级科技进步奖45项，拥有专利4件，发表论文28篇，主持及参与制修订企业标准8项。在油田十年，他回家的时间总共不到两个月。
仰望星空：爱就是默默的守候
       油田工作艰苦，生活条件差，环境恶劣，很多人来了做不了两年就走了。可黄麒钧一做就是十年。他对妻子说：“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做下去，还要努力做出成绩！”他原本有很多机会可以调到城里，却一心扎在荒漠油田里，从来没想过要离开。
        黄麒钧一心在油田上，没有时间陪伴妻儿。李倩工作压力比较大，回家还要照顾孩子，辅导孩子学习，只能等孩子睡着了，她才有时间给丈夫打电话，很多次她打过去，电话总被切断。黄麒钧那段时间正盯在井场，经常忙得通宵达旦。
       每到晚上7点多钟，小区空地上很多父母、爷爷奶奶带着孩子玩耍，可航航的身边总是只有妈妈。幼儿园开展亲子活动需要爸爸妈妈同时参加，爸爸也总是缺席，每次只有妈妈陪着去。
       家里有一套积木，很多时候，妈妈忙着做家务，航航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默默地搭着积木，嘴里念叨着：“爸爸什么时候陪我一起玩啊？我想爸爸了。”
       黄麒钧难得有时间陪伴妻儿，就是回到家也不轻松。痛风发作的时候，他上楼都会感到吃力，走几步就得缓缓劲，就算这样，他也不肯休息。
       有一次，李倩看到丈夫的体检单，17页的体检报告，居然有三页纸不合格，看到刺目的红色，李倩既着急又憋着一肚子火。晚上十二点，她打电话给丈夫，结果电话直接被挂掉。李倩当时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晚上十二点了，还忙得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这次她真的生气了。她继续打过去时，黄麒钧接了电话，却示意她不要说话，他掉转摄像头，李倩看到丈夫那边办公室灯火通明，大家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等回到宿舍，他才给李倩回电话，李倩仍然一肚子气。“老婆，你说我怎么做，你才不生气？”李倩气呼呼地说：“你叫我祖宗，以后听我的。”黄麒钧真的这么叫了她：“祖宗，我的亲祖宗。”李倩破涕而笑。黄麒钧看妻子不再生气了，拿出刚获得的专利证书给她看。李倩说：“你的辛苦和努力，我都看到了，但我更在乎你的身体健康。”黄麒钧说：“你放心，我会注意身体的，无论是油田，还是你和儿子都离不开我。”
       对于妻子，黄麒钧是“说话不作数的人”。李倩一直向往去美丽的云南洱海，黄麒钧每次都说：“今年等我不忙了，我一定带你和儿子去看看洱海。”可一晃多年过去，李倩仍然没有看到洱海蔚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说到这个，黄麒钧耳根子发红，他知道自己在妻子面前是个“失约人”，说好一起吃团年饭，他失约在井场；说好陪儿子去游乐场坐摩天轮，他失约在气田；说好陪妻子来一趟浪漫的旅行，他仍然失约在风沙肆虐、荒无人烟的油田深处。
       对于儿子，他也是一个“失约”的父亲。儿子生病害怕打针，想有爸爸陪着，可他总不在身边。
扎针时，由于孩子血管太细，护士扎了好几次都没扎好，孩子不停地在妈妈怀里扭动挣扎，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喊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后来实在扎不上，一个男医生把孩子抱进里间，听到儿子尖声哭喊，李倩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作为一个奋战在一线的油田人，黄麒钧的背后是妻子默默的、孤单的守候。
       2022年1月6日，是妻子的生日，黄麒钧没有时间回去陪伴她，早早地从网上预定了19朵香槟玫瑰。香槟玫瑰的花语是“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他想借此来表达对妻子的感激。生日那天，李倩收到快递，好奇地拆开一看，是一个漂亮的紫色礼盒，19支清新的香槟色玫瑰用丝带束起。正在这时，黄麒钧打来电话：“老婆，祝你生日快乐！”李倩瞬间被一种幸福感包围。
       1月26日，黄麒钧难得有两周的假期。得知他要回家的消息，李倩和儿子航航早早地就在家里等着，门一开，航航就扑了过去，喊道：“赛罗奥特曼回来咯！爸爸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黄麒钧拿出给儿子买的青海牛肉干、绘本故事书，还有一套儿子最喜欢的奥特曼。李倩也非常开心，递给他一个黑色的盒子，说：“你猜猜盒子里面是什么？”黄麒钧看了看盒子，又望了望妻子，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能猜得着啊？”打开一看，是一根外层是黑色皮质、里层是红色皮质的腰带，卡扣是金色的，亮闪闪的有些打眼。李倩说：“我特意挑了一个里面有红色的腰带送给你，希望你在新的一年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2022年刚过完春节，黄麒钧就去了涩北井场，再次回家已是80天之后。5月11日，黄麒钧工作的下一站是格尔木。他和妻子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每次团聚都是他们一家的节日。□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