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白发校长”托起280个娃：中原大地有个幸福的燃灯者
文/涂筠

       4年前，河南省太康县一所仅有27名学生的乡村小学即将被撤销。曾在该校就读的张鹏程放弃红火的生意，主动请缨担任校长，用4年时间重建校园，吸引了200多名学生入读。他因此负债累累，自家新房建了几年还是毛坯房。不到40岁的他，早早地头发花白，被孩子们亲昵地称为“校长爷爷”。张鹏程是新时代乡村教师的代表，他们正默默改变着农村孩子的命运，托起未来的美好梦想。2022年9月，张鹏程夫妇接受了本刊的专访——
放弃高薪，回乡拯救母校负债累累
       1982年，张鹏程出生于河南省周口市太康县二郎庙村，直到9岁才上学，母校二郎庙小学老师对学生的全情付出，给他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记忆。初中毕业后，张鹏程考取了西华师范学校，后来回到母校当了一名代课老师，每月仅有100多元代课费。为了生活，张鹏程不得不外出打工。
       在浙江的一家工厂，能力出众的张鹏程被提拔为车间主管，并与小他3岁的河南省许昌市姑娘田丽歌结婚生子。后来，夫妻俩把儿子交给老人抚养，在河南省郑州市富士康厂区门口开了家小饭店，年入十多万元。
       2011年，张鹏程夫妇提前回家过年，夫妻俩兴冲冲来到学校，想给儿子一个惊喜。谁知，浑身脏兮兮的儿子抱住妈妈的腿委屈大哭。儿子的考试成绩不及格，再看到其他几个留守孩子眼里流露出的失落，张鹏程辗转难眠，心里暗暗有了一个想法。
       不久，太康县招聘乡村老师，张鹏程立即参加考试，被顺利录取，但月薪只有1200元。夫妻俩转让了饭店，张鹏程回老家任教，田丽歌在生完小儿子不久，就外出打工养家。此后，张鹏程先后在两所学校任职校长。2018年，只剩27名学生的二郎庙小学即将被撤，学生将被分流到较远的学校，有的甚至失学。张鹏程闻讯赶回这所承载着自己祖孙三代记忆的学校。校舍年久失修，墙壁斑驳，教室的电源是坏的，雨水从楼顶流到一楼。厕所臭气熏天，操场上荒草没过膝盖，还游荡着几只野猫。张鹏程伤感地看着这一切，决定拯救母校。
       2018年夏，张鹏程申请成为二郎庙小学校长。学校的问题不只是环境设施，由于招不到学生，一些老师也准备离开。张鹏程家访时得知，很多家长对学校失去信心，一位熟悉的家长甚至劝他：“别自讨苦吃，没有人在乎这个学校了。”
       “我在乎！村里的孩子们在乎啊！”张鹏程激动地说。村里留守儿童很多，没有幼儿园，老人只能送孩子去邻村，一位老人骑三轮车送孩子时掉进沟里，祖孙俩都受伤了。张鹏程决定同时建一所幼儿园，孩子们可以直升小学；再引入寄宿制，让家远的学生住校，一日三餐都在学校解决。
       建幼儿园，修缮校舍，都需要钱。当时，张鹏程家里还有些积蓄，他计划用这笔钱建一栋两层小楼。2018年春节前，新房就已开工，田丽歌去江苏打工时，甚至想好了室内如何装修，前院要建一个小花园……她经常打电话问家里的新房建得怎样了，张鹏程支吾着，他早已无法顾及自家的房子了。
       张鹏程把放暑假的大儿子拉过来，一起在教学楼顶修补漏水点。张鹏程用铁桶熬沥青，儿子烧柴火，两人一起铺沥青。儿子不小心踩了一脚沥青，怎么也清洗不干净，打电话向母亲告状，田丽歌责怪丈夫“虐待”儿子，张鹏程笑着说：“咱们儿子强壮多了！”
       面临开学，时间紧任务重，张鹏程请来村民老张粉刷外墙，完工后，他却拿不出工钱，很不好意思，就请老张在家里吃饭。老张爱喝酒，张鹏程就陪他喝，结果喝醉了，老张走后，他吐了一地。那晚，只有4岁多的小儿子在一旁害怕起来，给妈妈打电话。田丽歌急忙给丈夫回电，呵斥他不该喝酒无度，他本来就对酒精过敏，这无异于自戕。张鹏程不想让妻子知道自己的难处，用虚弱的声音应付着。田丽歌很担心丈夫，叮嘱小儿子看好爸爸。
       几天后，田丽歌又接到大儿子电话，说爸爸把自家两台空调拆到幼儿园，家里热得像蒸笼。田丽歌问丈夫到底要怎样折腾。张鹏程说，装了空调就能更好地吸引生源，随后，他张口找妻子“借钱”。田丽歌不解，张鹏程这才说，要“借”用一下家里建房子的钱。田丽歌再次提起家里新房建设的进度，张鹏程笑嘻嘻地说：“快了。”
       拿到家里的钱后，张鹏程将多出来的教室改造为食堂和宿舍，买来水泥硬化操场。学校建成厨房和餐厅后，张鹏程从五六十米远的地方把自来水引过来，接管子就花了近两千元。为保障孩子们的安全，他在教室安装防盗窗和监控系统；在室外活动场地，焊不锈钢围栏，并铺上地毯，防止幼儿摔跤。
       也许花的是自家的钱，张鹏程“出手大方”，接下来又改造了教学楼的电路，买新的桌椅板凳，新黑板。他把两间教室改成宿舍，宿舍里的床、床垫等生活用品都是优质健康的产品。花钱时“痛快”，可张鹏程算起账来却吓了一跳：仅仅幼儿园的建设，就花去自家积蓄和信用卡上的钱合计14万元。
弃建自家新房，夫唱妇随以校当家
       2019年春节前，回家过年的田丽歌惊讶地看到，丈夫的头发白了一大半。她明白他是为改建学校殚精竭虑，然而，当她看到自家新房还是毛坯“原装”房时，气不打一处来。为了安抚妻子，张鹏程急忙去淘了一个别人放在外面的瑕疵样品门装上，然后嗫嚅着向妻子坦白：家里的积蓄用光了，还欠了一笔外债。田丽歌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几天后，老张捎信给张鹏程催讨工钱，田丽歌这才知道，丈夫上次因为手头紧，拖欠工钱，所以才冒险拼命喝酒表达歉意。田丽歌心里憋了一股气。晚上，她打开教室的灯，看到崭新的桌椅和黑板，黑板报上画着一个白发老头，写着“敬爱的校长爷爷”，她“噗嗤”一笑，气消了一大半。这时，张鹏程悄悄来到身边，满是歉意地说：“老婆，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新房……”田丽歌叹气道：“你看你自己，到现在连个家都没有！”张鹏程说：“你原谅我了？”她不作声。丈夫的头发在灯光下越发灰白，她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生疼生疼。张鹏程“得寸进尺”地说：“要不，你回来帮我吧？”田丽歌反驳道：“学校现在连工资也发不出，难道一家人喝西北风吗？”张鹏程无话可说，没有再强求妻子。
       开学没几天，学校唯一的厨师请假，张鹏程自己洗菜切菜，孩子们大快朵颐。他的右臂在修建幼儿园时落下了网球肘，一天下来，疼得抬不起来。晚上，田丽歌给丈夫热敷，张鹏程再次恳求道：“现在这么多女生也要住校，也没女生活老师。你有幼师证，又教过书，留下来吧？”田丽歌问：“咱家的房子还建不建？”“建！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新家！”其实田丽歌也心疼丈夫，答应了。不久，张鹏程将房子简单通了水电，安了门窗，买来床铺等家具，却是给支教老师和特岗老师住。田丽歌不负众望，她带的班级，考试成绩排全乡第二，一个班9名学生，竟有7人考了100分。
       学校没有行政人员，张鹏程包揽了最苦最累的后勤工作。他每周买三次菜，凌晨3点起床去镇上的菜场，他很会讲价，三毛五毛也要斤斤计较。菜贩们得知真相，无不主动抹零，把最新鲜的菜留给孩子们吃。不买菜的时候，张鹏程凌晨五点多就起床打扫卫生，早晨六点半叫孩子们起床，带他们跑步，一天就此开始。晚上，留宿的男孩们睡了，他还要去办公室备课，语文、数学、体育，什么都教。
       张鹏程在父母的田地种上茄子、豆角等，成为孩子们的实验田。瓜菜成熟时，孩子们就来这里采摘。父母跟着哥哥住，张鹏程把70多岁的父亲拉入自己的阵营，常年义务帮学校倒垃圾、种菜。小小的学校，校长几乎一家人齐上阵，从教学设施到软实力都超过其他公办学校。村里家长们曾崩塌的信任一点点建立起来，很快学生就达一百多人，二郎庙小学焕发出勃勃生机。
       为保证寄宿生的安全，张鹏程夫妇分头住在学校。张鹏程住在男寝室，田丽歌住在女寝室靠门口的小床上。两人笑称他们是“世界上距离最近的分居夫妻”。晚上，张鹏程会记录孩子们磨牙、尿床等情况。哪个孩子感冒了，他会观察，甚至掰开孩子的眼睛看看，伸手试试鼻息。而田丽歌会安抚半夜惊醒哭喊要妈妈的女孩。有个女生习惯性流鼻血，田丽歌担心她鼻血呛到气管出现危险，半夜听到动静，就在旁边守着，没事了再睡。后来，田丽歌跟家长沟通后，找中医调理，女生流鼻血的情况这才好转。
       三年级男生小博，父母离异，爸爸再婚。小博内心敏感，易怒，甚至与同学打架。张鹏程经常把小博带在身边，给予父亲一样的关心，并给小博父母打电话，让他们多关心小博。田丽歌则充当母亲的角色，制造机会让小博给她“帮忙”。小博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渐渐变得自信开朗。
       9岁的单亲女孩小菲刚转来时成绩差，自闭。张鹏程让她给孩子们发零食，让其他孩子和她一起做游戏。同时，他安排老师给她“开小灶”，慢慢地，她主动融入同学之中，成绩也从倒数变成第二名。
       张鹏程很注重对留守女孩的教育。担心高年级女孩早恋，他带了几个芒果和妻子去女生寝室分给她们吃，语重心长地说：“想要吃啥校长给你们买，不要在乎人家男孩手里的任何零食。”平时，他安排女老师对女生单独开课，讲述一些案例和防范措施。
       2019年6月23日，小儿子一人拖着硕大的垃圾箱倒垃圾，张鹏程拍下来发到抖音号“鹏程校长”上，很快就有了点击量。此后，他试着拍了几条学生的校园生活视频上传，家长看到后，发微信感谢老师。张鹏程跟妻子商量，拍抖音记录孩子们的生活，让在外辛苦打拼的家长们安心。田丽歌也觉得这是个建立家校连接的好办法，也开了个抖音号。两人自己拍摄、自学剪辑，不定时记录学生的生活并发布，成为家长了解孩子在学校生活的一个窗口。
 幸福的燃灯者，这才是教育的意义
       张鹏程夫妇拍的视频，意外引发了全网关注。
       2021年4月的一天，一则“鸡腿女孩”的小视频突然爆火。视频中，花白头发的张鹏程问一个女生：“妞妞，你这是干啥呢？”“留给俺妈吃！”妞妞包好鸡腿，装入塑料袋。接着，张鹏程把自己的鸡腿夹给了妞妞，像父亲给女儿夹菜一样自然。妞妞的眼眶红了。视频迅速上了热搜，网友们惊讶地得知，这个满头白发的“校长爷爷”还不到40岁。不久，另一则“留虾女孩”的视频火遍全网。女生张笑笑舍不得吃虾、牛奶和鸡蛋，说等放学了带给生病的妈妈吃。她家境贫困，还有个自闭症哥哥。张鹏程得知后，打来一套营养餐端到她面前：“快吃虾吧，校长爷爷管够。”
       二郎庙小学学生的孝心感染了网友，更多人知道了“校长爷爷”，爱心人士和公益机构纷纷捐来牛奶、校服、书籍等物资，孩子们的营养更有保障了。
       张鹏程的粉丝也涨到200多万，但他不想成为网红，更不会直播带货，他只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孩子们总在不经意间给张鹏程惊喜。教师节的前一天，几个学生左拉右拽把他拥进教室，黑板上贴满了孩子们精心制作的手工画，写着“教师节快乐”！张鹏程泪目了，这份特殊的礼物对于没有学过画画的孩子们来说，显然花费了很多工夫。
       一次，张鹏程生病发烧在宿舍里躺着，孩子们给他端水，过一会儿就探着小脑袋问：“校长爷爷好了没？”有一次学校办活动，两个学生知道他没吃饭，跑回家让家长煮了饺子送来。还有几次，张鹏程背着包出门，孩子们把他围住，大喊：“校长爷爷不要走！”张鹏程耐心解释，会一直当他们的校长。
       田丽歌也深受孩子们喜爱。她36岁生日那天，孩子们不知从哪里得知是她生日，悄悄用零食、水果做了一个蛋糕，写了贺卡，等她到了寝室才发现。那一刻，田丽歌流下幸福的眼泪。张鹏程这才想起妻子的生日，他内疚地说：“老田，对不起，我太粗心了。”当时他正在为孩子们的伙食费发愁，没钱给妻子买礼物，便采了一束野花送给她。
       2022年3月，太康突发疫情，张鹏程被隔离在宾馆，统计信息、上网课、安排教学工作、写日记梳理总结教育经验和思路。他之所以如此坚守，全是因为舍不得这些留守孩子。
       张鹏程的小儿子由于常年住校，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他的班主任对田丽歌说：“你家儿子已经分不清学校和家了，导致他课堂纪律不太好，建议你周末带他回家，让他感受到学校和家是有区别的。”田丽歌和丈夫笑过之后，感到一丝酸涩。张鹏程这才把新房所有门窗都装齐，进行了最基础的装修。不潮湿的二楼还是留给支教和特岗老师住，大儿子读寄宿高中了，周末时，田丽歌带着小儿子住一楼，至于他自己，仍全年无休地看护着学校。
       2018年至2022年9月，学生从27人增加到280余人，“白发校长”用坚守和付出守护着留守孩子们的读书梦。社会没有忘记这位燃灯者。2021年9月，张鹏程荣获“出彩河南人”称号，同年被评为“感动中原”年度教育人物，2022年3月被评为“全国岗位学雷锋标兵”……面对接踵而至的荣誉，张鹏程冷静而淡然。奖杯和证书拿回来就放进了文件柜，而领奖的视频，他和妻子至今没有看过。
张鹏程告诉记者，对于贫穷的农村孩子来说，希望，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让孩子们的梦想不因贫穷而夭折，生活有希望、内心有力量，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有生之年，他会一直做下去……

编辑/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