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2年12月上半月版
2023-01-18 14:51 知音官网发布
农民工画家逆行报恩：16载布衣蔬食，8000颗斑斓童心
文/牧心
罗立新，湖南省株洲市童心飞扬文艺志愿服务中心负责人、白关书画院创始人。自2006年起，为回报社会、感恩恩师，罗立新开始人生中的公益之旅。2015年3月，罗立新挂牌成立白关书画院，针对白关地区留守、单亲、家庭困难、流动儿童开展公益服务，多年来，开展各项服务840场，服务留守困难儿童1.2万人次。这一切，离不开妻子向阳的支持。艰难困苦中，她如太阳花般在他背后点亮着他。罗立新先后获得“湖南省最美志愿者”“百姓学习之星”“新时代最美芦淞人”、株洲市首届“新时代乡贤”等荣誉，其家庭也先后获评各级“最美家庭”和“文明家庭”。文/牧心
缘起：回报恩师途中邂逅向阳花
2016年10月，湖南省株洲市图书馆举行了一个特殊的画展。画家罗立新的演讲完毕后，一群孩子蜂拥而上，将他举起来扔向天空，这些孩子是他过去十年一手带出来的。身旁，妻子向阳抱着一大束鲜花，笑得灿烂。
罗立新1980年出生在株洲市芦淞区白关镇一个普通家庭，父母是农民，靠种地为生，还有个弟弟。罗立新自小对画画就有一种天生的喜好，但家里买不起涂料和画纸，更没有能力送他去学习美术。一个同学家做油漆生意，他就去收集一些废弃的油漆当作涂料；买不起美术教学的书籍，就找朋友借了一本老旧的美术书在草稿纸上自学。这本三百多页的美术书籍，也成了罗立新少年时期唯一的教材，甚至可以说是他绘画路上的启蒙老师，书里的每幅画都被罗立新临摹了三四次，铭记于心。
17岁那年，罗立新高中未毕业，只身一人到株洲市区当建筑工人。两个小女孩看到罗立新画画十分感兴趣，就请求罗立新也教她们画画。从她们身上，罗立新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他欣然应允。没过多久，这件事情就在附近传开了，邻居们都知道罗立新在教画画，便把自己的孩子也带上门，希望罗立新也教他们的孩子画画。
21岁那年，罗立新到株洲一家酒店洗碗，在空闲之余画了一幅猴子画像，后挂在酒店的厕所里做装饰。株洲美术家协会主席周伟钊和朋友到酒店吃饭，如厕时看到这幅画觉得很有趣，找到他说要亲自教他画画。一位老师知道罗立新家庭贫困后，还决定免费给罗立新上课。此后，罗立新的画家之路才从零散的自学转到专业的教学。在恩师的帮助下，罗立新成为湖南师范大学的旁听生，绘画技术有了提高，成长为一名职业画家，有了自己的画室。
2006年4月，罗立新接到恩师患癌住院的消息，他赶到医院看望。恩师弥留之际，握着他的手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私下教小孩，我培养了你，希望你以后能够更加用心用爱回报这个社会。”罗立新眼含热泪，脱口而出：“老师，我承诺，接下来做十年公益，回报您的知遇之恩。”五个月后，株洲市一个居民区旁，罗立新的公益画室开张了。到这里画画的孩子大多是留守、贫困儿童，甚至还有孤儿。罗立新平时接一些壁画、宣传板的工作，周末就来画室，甚至还主动承担起辅导他们其他作业的任务。
2012年，罗立新又在荷塘区赵家冲租了一间小房子，设立了一个公益教学点。有次，罗立新应邀到市区一所小学画壁画。当天，罗立新留意到有个年轻女孩一直在看自己创作。画完后，那个女孩迟迟不肯离去，目光被墙上五颜六色的线条牢牢牵住了。罗立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女孩才反应过来，红着脸笑着跑开了。
此后几天，这个女孩都会围观罗立新创作。聊天中罗立新得知，女孩叫向阳，1990年出生于湖南省怀化市一个普通农家，是这所学校的英语代课老师。向阳有一哥一姐，姐姐从株洲市一所大学毕业后，留在当地工作。聊天中，向阳对罗立新的工作表示出了极大兴趣：“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画家，而且不是书本上的。”罗立新脸红了，周末他邀请向阳到他代课的一个学校去看看。听着罗立新给孩子们讲美术课，向阳的心被吸引住了。深入接触后，这个年轻姑娘再次震惊了。她发现在那个乡村学校，孩子没有卷笔刀就用牙齿啃铅笔，没有画册就将书本的最后空白页撕下来。而罗立新作为这个学校的支教老师，不仅没工资，而且每次来都会在摩托车的扶手上挂满自己买的教学用具。得知罗立新是为了兑现对恩师的诺言，她对他更加倾慕。
不久，两人决定结婚。没有婚礼，没有戒指，就连聘礼都是打的欠条。罗立新的父母坚持请亲友们吃了一顿流水宴。当天，向阳的哥哥特意从怀化赶来。看着一贫如洗的出租屋，妹妹身上租来的红色礼服还带着污渍，他拉着妹妹的手哭了：“你自小备受宠爱，如今……”向阳给了哥哥一个拥抱，说：“哥，我现在是最幸福的人，你要祝福我。”在家人眼里，妹妹是在拿青春赌明天。
逆行：十六载布衣蔬食筑童梦
2013年11月，株洲市寒冬。罗立新夫妇每天骑摩托车在市区的四个公益教室往返。有次，两人骑车从河东的家里去河西上课，刚出小区门，摩托车便狠狠地摔在地上。大着肚子的向阳被狠狠摔在地上，失去知觉般躺着。一位路过的奶奶心疼地喊着：“快来人呀，有个孕妇摔了。”罗立新连忙爬起来将妻子扶起来。向阳怔怔看了他一眼，拍拍身上的雪说：“我没事，我们快去上课吧。”到教室后，向阳一直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罗立新虽然在给孩子们上课，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课间休息，一个小女孩突然拿出一片创可贴，凑到向阳身边，贴在她的手腕伤口处。那一刻，夫妻俩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向阳临产在即，可四个画室马上要交房租了。有次，罗立新正上课时，接到向阳姐姐的电话，她将他一顿臭骂。原来，向阳为了将钱省下来交房租，去跟姐姐借钱生产。他既愧疚又感动。
不久，罗立新的儿子出生后，罗立新的父母专程从老家赶到市区来帮忙。当时正值寒假班，许多留守儿童没饭吃，罗立新不仅教他们画画，还提供午餐。老两口一边照顾儿媳，一边负责给画室的孩子们做饭。
那年春节，罗立新和向阳照例去一户贫困家庭家访。这对5岁双胞胎男孩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外出打工，他们跟着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度日，靠捡垃圾为生。送完米面油后，向阳看到他们皴裂的小手，身上单薄的衣服，心疼不已。回家路上，向阳突然向罗立新提出：“我想给孩子们买新衣服过年。”罗立新拒绝道：“可那是我准备给你买羽绒服的钱。”向阳从背后环抱着他的腰说：“只要靠在你身上，我就不冷了，孩子们太可怜了。”罗立新调转方向，两人朝商场童装店奔去……
有次，一位老家亲戚送来一串腊肉，公婆本想着给向阳加强营养。当他们从菜场回来时，发现向阳已将腊肉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的土豆烧腊肉，给孩子们吃了。婆婆摇摇头，说：“一家有个疯子已经够了，现在是两个。”
2014年，罗立新靠在外帮助一些企业、酒店画壁画和售卖自己的作品，有了6万块钱收入。这6万块钱，他不仅要付几个教学点出租房的房租，还要给学生购买教材和涂料、纸张等文具，年底还要花10000多元给学生们购买奖品，留给家里的钱所剩无几。有次，罗立新苦笑着说：“许多孩子问我，罗老师你是不是很有钱啊，对我们这么大方。”
其实，一家五口仍然租住在屋顶漏水的土砖房里。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罗立新和妻子孩子就挤在一张只有1.2米宽的木板床上，最新的柜子还是20年前捡回来的。
公益办学中，遇到过很多阻碍。有次，孩子们下课后，罗立新整理完教室，刚走出门，两个大汉就突然蹿出来，一个人掐住他的脖子，另一个人则按住他，用一把匕首刺穿了他的手臂，并警告他不要再出现了。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半分钟。“第一反应是担心孩子们看到了会害怕。”罗立新咬牙将刀从手臂里拔出来，然后用棉布遮住伤口，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匆匆包扎后，下午，罗立新还赶去了另外一个培训点教课，结束时却发现自己的摩托车不见了。那天下着大雨，身无分文的罗立新只能从株洲市一步步走回了白关镇。
让罗立新感动的是，他的学生在写到老师布置的《最想给谁写一封信》《最敬佩的人》之类的作文题时，许多孩子写的都是罗立新。但在老家团山村，村子里的人却认为他是个怪人。为了堵住大家的嘴，罗立新索性说办培训班是收钱的。
有次同学聚会，画家朋友们得知他的窘境后唏嘘不已。其中一个朋友给了他建议：“部分孩子收费，部分孩子不收费。”可几周后，罗立新就后悔了。那些没能力交学费的孩子渐渐不来上课了，罗立新找到一个孩子做家访，孩子母亲说：“罗老师，我们从没交过学费，孩子在你那里吃在你那里学，我们已经够过意不去了。你也要生活，我不能再拖累你了。”看着那个孩子懂事地在帮母亲整理捡来的废纸盒，罗立新当机立断：“你让伢子明天来上课，以后所有学生都不会收学费。”
罗立新的这个决定让很弟弟罗兵很不理解。罗兵早年辍学去广东打工，他经常给父母寄生活费。得知父母补贴哥哥一家，他没有说什么。但他得知年迈的父母除了种地，还要到城里贴钱给别人家的孩子做饭，他就不太理解了。
2015年春节，罗立新带着妻儿回老家过春节。那个春节，村子里的孩子全部都聚集在罗立新家里，自发地画画、看书。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罗立新的弟弟罗兵，返回广东打工的前一晚，他主动找到罗立新说：“哥，我误会你了，如果我俩在他们这个年纪时能够遇到一位好老师，也不至于过得这样清贫。你是咱家的第一个大学生，我听你的。我的房子也给你办学，你不仅要带好城市里的苦命孩子，也要想着咱村上的孩子。”兄弟俩就着高度粮食酒和一碟花生米，将这些年的隔阂打破了。
立春后，罗立新开始筹办老家的书画室。地基打好后，弟弟罗兵从广东请假回来帮忙，他擅长木工，教室的门窗全部是他亲手做的。瓦房教室建好后，罗立新将它命名为“白关书画院”。
2016年伊始，罗立新夫妇一起筹办十年画展。展览前晚，罗立新奢侈了一把，他邀请亲友们在饭店聚餐。向阳的姐姐听闻他将回归画家本职工作后，语重心长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当初的承诺完成了，我希望你以后回归本职，给我的妹妹一个正常完整的生活。”一家人举杯，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圆满：湖南好人守护斑斓童心
次日，罗立新将收藏的孩子们近十年的作品带到株洲市图书馆展出。近200位参展人员将图书馆挤得水泄不通。应邀参加画展的家长中有位耄耋老人，他拉着罗立新说：“如果不是你将我伢子带到身边学习，他不会有今天的出息。”罗立新知道这个孩子，他从12岁跟着自己学习，如今考到东北一所著名学府，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当义工，他13岁时的一幅画作也被罗立新选为参展作品。
展览结束后，一个年轻人领着妻子和孩子走到他身边说：“罗老师，你还记得我不？我当时辍学了，你跟我说你小时候听说镇上开了一家美术培训班，躲在窗户外偷偷看老师上课。没想到，培训班的老板娘把你当成小偷，揪住你狠狠抽了一顿。你改变了我的人生，当时我的寒暑假都是跟着你过的，因为你重新燃起了我学习的兴趣。这是我的孩子，我要让他跟着你学画。”罗立新泪目，转头在人群中寻找妻子向阳，夫妻对视那一刻，向阳知道他改变主意了，她朝他微微颔首。罗立新再次返回讲台，动情地说道：“我18岁时开始教孩子们画画，白天上班，晚上就自学画画，这份工作我干了这么久，才有今天的成就。我收回自己的话，今天不是结束，接下来十年我仍将跟孩子们在一起。”
罗立新的画展引起轰动，当地政府人员也参加了画展。罗立新念完发言稿后，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市委书记为他竖起大拇指，并表示会对他日后的公益之路提供帮助。媒体应声而来，罗立新坚持了十年的公益绘画之路，感动了许多人。
回家的路上，罗立新有些纠结，他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交代，毕竟前天他已经宣布即将结束这件事。向阳宽慰他：“看到这么多孩子有了出息，我为你自豪。如果以前我只是你公益路上的助手，接下来的十年我要接下你的接力棒，把公益教学做下去。”罗立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么多年，让你跟着我坐摩托车，我对你有愧疚。”向阳说：“可我应该是全株洲市收到花最多的女老师了吧。”罗立新点头，两人骑摩托车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
让夫妻俩意外的是，这次画展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一周后，罗立新正在上课。房东突然出现在教室，他激动地握着罗立新的手自我介绍说他是一位小学校长，从电视上看到公益画室的新闻，他要免除接下来的房租。
不仅如此，两人住所的房东也提着水果找到夫妻俩，表示房租减少一半。
2018年，两人的女儿出生，凑了个好字。夫妻俩的动力更足了。之后捷报频传：欣然，在培训班学了三年，后考上了天津大学美术专业；小怡，从小学开始便跟着罗老师学画画，后来考上了美术专业；小帆，在培训班学了四年，上中学后，经常利用假期带同学和家长来培训班做志愿服务，并为孩子们募集了价值三四千元的书籍和衣物。
2020年后，罗立新关掉了市区的四家公益画室，回到老家专心经营白关书画院。多年的公益之路，为罗立新赢得了美誉，却没有带来实在的收入。房子还是20世纪的泥土房，屋内的地面是坑坑洼洼的黏土，家中几乎没任何家用电器，只有一台80年代的黑白电视机挂在墙上，屋里的床铺还是几十年前搭的木床。但是房子在罗立新的一番装饰下，却别有一番雅致。罗立新在墙上作画，制作牌匾，意境犹如刘禹锡的《陋室铭》。
2021年10月，罗立新花了积蓄多年的10万元，重建了团山村的义务教学点，附近几个村子80多名留守贫困儿童每周都会来这里上课。有天清晨，罗立新刚打开教室的大门，一个英姿飒爽的军人出现在眼前，他深情喊了一声“罗老师”。罗立新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当初自己带的学生小虎，如今是一名合格的军人。他这次探亲回老家，第一站就到画室来看望自己的老师。向阳招呼小虎吃早餐，小虎将画室几十个孩子邀请到操场，教他们军体拳。
2022年6月，罗立新家荣获“湖南省文明家庭”荣誉。一家人坚持传播正能量，帮助更多留守儿童，争创全国文明家庭。罗立新已开设了4个免费教学地，作为湖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罗立新可算是最穷的画家。而这个最穷的画家，却有着让人敬佩的炙热爱心，他的布衣贤妻，是他最好的后盾。这些年，罗立新渐渐得到社会的认可，当选为“株洲好人”“湖南好人”。
从2006年至今，罗立新已经免费教授了8000多名孩子，而他也早已过了当初立下的“十年之誓”。但义务教画已经成了他的生活方式，夫妻俩表示，有这么多人的支持，将来，有信心做得更好。□
编辑/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