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3年4月下半月版
2023-04-11 10:57 知音官网发布
海归女儿接棒“泥腿子”专家：川椒千重浪，垄间万丈光
文/袁正琴
这是一个父女两代接力，为辣椒育种而无限付出的故事——
骄傲：父亲是个“农民科学家”
从小，陈肖肖就为有一位科学家父亲而自豪。
陈肖肖的父亲名叫陈炳金，1955年出生在四川省富顺县果林村。那里山高路陡，地少人多，乡亲们常常食不果腹，衣不避寒。
陈炳金从部队退伍后，搞过果树种植，养过猪，做过生意，最后选定了辣椒育种之路。在四川，辣椒是每家每户餐桌上的“座上客”，顿顿离不开它，市场需求空间很大。
1982年，姐姐出生。1987年，陈肖肖出生。为了让陈炳金安心工作，陈肖肖的母亲肖明芳辞去了学校的教职，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摆地摊挣钱。
1989年，通过反复的实践和尝试，陈炳金发明了“辣椒冬季育苗方法”，并成功申请了国家专利，不仅让千万椒农受益，还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陈肖肖3岁那年，父亲和母亲商量后，卖掉了家里的电器，带着全部积蓄只身去了海南做科研。从此，陈肖肖很少看到父亲。在陈肖肖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很忙碌，每次回家都来去匆匆，而且显得十分疲惫。
在家的时候，每个傍晚，父亲都会铺开纸笔写字，一写就是一个多小时。陈肖肖默默坐在旁边，看着父亲挥毫泼墨，觉得父亲的陪伴特别温馨。
长大后陈肖肖才知道，父亲写毛笔字，是为了缓解他内心的焦虑。搞育种实验，投资大、见效慢，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压力十分巨大。
几经折腾，家里的几十万积蓄很快就用完了，成功还遥遥无期。肖明芳听说陈炳金要借高利贷，第一次表示了反对：“高息借款来搞育种，这什么时候能出成果呢？本本分分地做点事，日子也会过得去的。实在不行，你回来和我一起做点生意。”
陈炳金不甘心，辣椒育种刚刚有了眉目，怎能就此放弃？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东挪西凑，靠民间高息贷款苦苦坚持着。
暑假，陈肖肖和姐姐跟随母亲一起去海南看望父亲。试验田里的辣椒苗一望无际，朝阳穿过薄雾给嫩叶撒上了一层金辉，生机勃勃，太美了！
父亲笑着对姐妹俩说：“要是你们早几年来，估计要吓哭。”
陈炳金初到海南时，条件十分简陋。没有房子住，他和工人们一起动手搭建窝棚。窝棚紧挨着试验田，海南气候潮湿，常常有半尺长的蚂蟥沿着床脚爬上床，睡到半夜起床摘蚂蟥是常事。
而且海南天气炎热，山蚊子成群结队往人身上扑，随手一拍，满巴掌的蚊子血。还有到处出没的四脚蛇，一不小心，脚就踩上了蛇尾巴，胆小的工人常常吓得尖叫。
为了培育高产高质的川椒品种，陈炳金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他只看到了海南气候温热，可以循环育种，却忽略了海南的台风和暴雨，刚去海南就被来了个下马威。
据他说，第一年辣椒苗刚出土的时候，遇到台风，连续下了十几天的大雨。听着大雨打在窝棚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陈炳金急得坐立不安，刚出土的辣椒苗怎么经得起这么大的雨淋啊！好不容易等雨停了，辣椒苗死伤大半，仅剩的一点也被吹得东倒西歪。工人们都哭丧着脸，陈炳金二话不说抡起锄头开始翻地，争分夺秒地抢时间重新播种。细心地守望之后，辣椒苗终于钻出了土层，呈现一片希望的绿色。
当然，他们也有苦中作乐的时候。父亲绘声绘色地给陈肖肖姐妹俩讲他抓老鼠的经历。
每当辣椒开花挂果时，娇嫩的辣椒就成了田鼠的美味，成群结队的老鼠将辣椒咬伤大半，连辣椒树也毁损了，治鼠害成了当务之急。
陈炳金想了个法子，将试验田四周都打上木桩，买来电线牵引到周围木桩上，留出裸露的线头，并安装上小灯泡。只要老鼠碰上去，灯泡就会短路熄灭。一整晚，试验田四周的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停。哪一处灯灭了，就赶过去，一准会有一只大老鼠被电晕了。大半个晚上下来，打死的老鼠有150多只，最大的有2斤多重……
这是陈肖肖第一次听父亲讲起试验的艰辛。
陈炳金对陈肖肖的教育十分重视。他大部分时间驻扎在海南，但每次只要回家，都会检查陈肖肖的作业和试卷。
陈肖肖小学毕业后，陈炳金尽管经费紧张，还是将女儿转入一所管理严格的寄宿学校。每次出差，陈炳金都会去学校看陈肖肖，给她带去爱吃的零食。
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期望，陈肖肖学习非常努力，成绩一直在全年级靠前。2005年，陈肖肖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人力资源管理系。2010年，陈肖肖又考入英国格拉斯哥大学攻读经济管理。
同一年，陈炳金也凭借着自己的科研成果，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被誉为“农民科学家”。
接力：海归女儿扎根试验田
硕士毕业后，陈肖肖在英国找到了对口的单位，工作得心应手，生活顺心顺意。她短期内没有回国的打算。
看到女儿不回来，陈炳金急了。为了让陈肖肖回家“女承父业”，他使出各种手段“劝归”。
他和肖明芳先是轮番进行情感“轰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陈肖肖分析留在国外的种种弊端：“你留在国外，万一受到欺负，远水救不了近火，父母也不能去帮忙照顾。”见陈肖肖不为所动，陈炳金又开始“利诱”。陈炳金说：“女儿呀，你如果留在国外，即使进入大公司，人才济济，就好比是一个小学生进入大学，永远要钉在基层，没有个十年八年，你别想做到中上层。”
陈肖肖不以为然，她的生活开心着呢。
陈炳金又向陈肖肖抛出了丰厚的诱饵：“你回家到爸爸的公司，我将公司全部交给你打理。你直接坐总经理的位置，资金组织、人员管理全部由你做主。并且我给你配车配人手，你想怎么开展工作就怎么开展工作，完全不受人限制。”
然而，陈肖肖学的是经济管理，她对农业不仅外行，也没有兴趣。
真正让陈肖肖动摇的，是她一次回国的经历。那是2012年夏天，陈肖肖去海南看望父亲。试验田里的辣椒起了茶黄螨，仅有的几个工人又都请假回家农忙去了。陈炳金提着药瓶，背着药箱，去给辣椒喷药。
陈肖肖跟在父亲后面来到试验田。才早上七点多钟，气温已经30多摄氏度，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给药箱加满水后，陈炳金起身时，竟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陈肖肖赶忙上前托了一把。只见父亲弓背驮着药箱，一步一步地走在田间，摇着手柄吱吱嘎嘎喷洒着农药，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颗颗晶莹，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下摆满是层层盐渍。
那天，陈炳金不知道背了多少箱药水，陈肖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她哭了，汗水与泪水和在一起，父亲的身影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
陈炳金擦去陈肖肖的眼泪，说搞农业科研太难了，这些年，心力交瘁。陈肖肖心中有了决定。
2013年底，陈肖肖听从父爱的召唤，千里迢迢回到父亲的公司任职，从经济管理跨界到川椒育种的科研。员工们私下里称呼陈肖肖为陈炳金的“海归女儿”，他们不相信五谷不分的陈肖肖能在试验田待下去。
陈炳金有意锻炼陈肖肖，让陈肖肖拿着笔和本子去田间做基础的数据记录，观察辣椒叶片和生长。辣椒开花了，工人们忙着给辣椒花授粉。三十七八摄氏度的天气里，陈炳金把陈肖肖从开着冷气的办公室拉到辣椒地里，细心地教授她如何用特制抽管分离花粉，如何一朵一朵地给雌花授粉……
穿着黑色长筒胶鞋，在田边一蹲就是大半天，直起身来腰酸背痛。陈炳金问陈肖肖累不累，陈肖肖说：“您都不觉得累，我更不会叫累。”
不仅不累，一种浓浓的幸福感悄悄在陈肖肖的心里蔓延。陈肖肖第一次觉得，如此近距离地陪伴两鬓渐渐花白的父亲，和他一起学习，一起聊天，是之前从未体验过的。
每天，陈肖肖像父亲一样，戴着草帽，穿上胶鞋，顶着明晃晃的太阳去试验田，亲自参与播种管理。她肩挑满满一担辣椒苗在试验田行走，跟着父亲的脚步，一棵一棵地将辣椒苗移植到田里。
看到种子慢慢发芽、破土，直到果实累累，陈肖肖被一种成就感充斥内心，她渐渐热爱上了父亲的事业。那段时间，她明显能感到父亲的欣慰。
陈肖肖能吃苦，肯学习，原本白皙的双手，和工人一样沾满泥土，皮肤晒得黑黄，工人们对她的印象也慢慢改观了。
2014年，陈肖肖第一次受邀参加全国农业创业创富大赛。最初，陈肖肖看淡这些名利，不想浪费时间。但是当她听说创富大赛的第一名有3万元奖金时，立刻来了精神。由于搞科研投入大，公司基本是亏损状态，这3万元，又可以购买多少肥料，购买多少辣椒种子啊。
比赛非常激烈，最后的关头，陈肖肖想起了父亲创业的艰难，想起父亲对她的寄托。父亲仿佛就在她身边，用殷切的眼神看着她：“公司交给你打理，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经营，将川椒事业发扬光大，惠及社会……”这一次比赛，陈肖肖过关斩将，PK掉4万多个项目，荣获一等奖。
传承：“巾帼新农人”带飞川椒
2015年9月，陈肖肖去北京进修，认识了自己的“白马王子”——一位非常优秀的青年。一年后，陈肖肖准备结婚了。
商量婚礼时，公婆问陈炳金，彩礼的规矩是多少。陈炳金诙谐地说：“要少了没面子，要多了你不给，肖肖嫁到你们家，什么都不要。”公婆急了，以为陈炳金不同意女儿嫁过去。
陈炳金缓缓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肖肖做家务。”他接着说，“肖肖要管理公司，要搞科研，公司上下一手抓，肯定没有精力去做家务。不做家务，亲家母估计会不满意，就会产生婆媳矛盾。所以，我给女儿争取最大的福利就是不做家务。”
听了父亲的话，陈肖肖非常感动。之后，由于有事先约定，陈肖肖把所有精力花在事业上面，婆婆不仅没有意见，还非常心疼她。
一直以来，陈炳金泡在试验田里，重科研，轻市场，公司空有好的技术和产品，但是没有推广开来，年年亏损。接手公司以来，陈肖肖压力很大。一番调研后，陈肖肖开始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实行销售奖励，提高员工积极性，并鼓励员工们大胆想办法去开拓业务。
在英国留学时，陈肖肖发现很多欧洲的人都在从事农业研究，法国的薰衣草，曾是世界都向往的浪漫景点；荷兰人也从郁金香里面提炼香水。陈肖肖也要做一个新型职业化农民，一个有文化的农民。陈肖肖把工作重点转为科技成果的转化。
2016年，陈肖肖举行了一个“朝地椒1号”的种植大赛，免费向全国农户赠送种子，亩产如果达到2000公斤，可补助农资费400元，一等奖奖金5000元。这次活动，激发了椒农种植的热情，当年就推广种植川椒1650亩，产值近2000万。
2017年，陈肖肖携带皱椒王落户长沙，参加了长沙第二届蔬菜新品种与新技术展示交易会。
2018年，陈肖肖和公司的员工驻扎到云南，亲自给当地的农户授课，传授他们栽培技术。为了惠及更多的农户，陈肖肖亲自出镜，拍视频讲授栽培要领，并化身为接线员，一一给咨询者电话指导。
海南的一位农民兄弟给陈肖肖打来了报喜电话。那位兄弟兴奋地告诉陈肖肖，他购买了川椒“海线1号”，“这个辣椒产量太高了，果型顺直又漂亮，亩产达2500公斤，产值可达4.5万元，除去成本8000元，每亩纯利3.7万，天呐！”
看到优良的品种带给辣椒人的收益，陈肖肖的心里像蜜一样甜，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接手管理公司的短短五年时间，陈肖肖把川椒推广到全国各地，从新疆到甘肃，从云南到贵州，从湖南到山西。她去各地出差，查看辣椒基地，仔细观察川椒在他乡的生长情况，手机里也全是各地川椒的照片，无一例外地硕果累累。
2019年3月，陈肖肖的大女儿出生，陈肖肖给她取名“小米辣”。2020年11月，陈肖肖的小女儿出生，她给小女儿取名“麦子”。
陈炳金转给陈肖肖一个大红包：“这些年多亏了有你帮忙打理公司，我才有精力继续科研啊。估计全国也就我一个人拖着女儿搞育种了，原本你可以不用这么累的。女儿，你辛苦了！”那一刻，陈肖肖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在陈肖肖的支持和协助下，陈炳金在四川轻化工大学生物工程研究院设立“陈炳金工作室”，由多位教授和博士生组成。
陈炳金还获得8项国家发明专利技术，育成杂交一代辣椒新品种40个，建成国内领先的辣椒三系种质（基因）资源库；出版发行专著三部，在全国专业重点杂志上发表论文50余篇；实现社会效益500个亿，新增社会效益66亿元，让万千农户增产增收。
2020年12月，陈炳金获得了全国“最美退役军人”称号。一家人喜极而泣，这是对陈炳金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科研的最大褒奖。
在父亲的感召下，陈肖肖也参与到国家“十二五”辣椒育种攻关课题组，取得了重大成就，被共青团中央、农业部授予“全国农村青年致富带头人”称号。
2022年，全国妇联办公厅、农业农村部办公厅公布了全国“巾帼新农人”创业典型案例，陈肖肖名列其中。陈肖肖说，这些荣誉微不足道，但她从父亲的神情里读出了满意和欣慰，还有川椒后继有人的安心。
如今，陈炳金年近七十，依然每天早出晚归下试验田。他蹲在田头，看着田里碧绿的一片，对陈肖肖说：“只有待在试验田，心里才踏实啊。”这一年，又有早熟高产的新品面世。
陈肖肖也没有停下脚步。她顺应时代潮流，策划了视频直播，同时推出66个品种线上观摩。
陈肖肖还把川椒推广到了南亚。2023年2月，“高辣加长满天星印辣18”在缅甸丰收。颜色鲜艳，果形漂亮的辣椒，引来众多网友围观，川椒漂洋过海成了缅甸网红。
在陈肖肖的心里，川椒倾注了父亲陈炳金一辈子的心血和汗水，是他们父女两代人的事业。她会接力父亲，用自己的毕生精力，让川椒旅行的足迹越来越远。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