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3年8月下半月版
2023-08-17 11:37 知音官网发布
大学老师支教伴夫行：路遥遥，水迢迢，烛照万里山河
方惜时
方惜时
从担心到追随，大学老师滕崇对丈夫忻元华支教的态度，经历了巨大的转变。担心他是出于爱，是对相濡以沫数十年老伴的真切关爱；支持他同样出于爱，是爱他所爱，让自己也深度融入他所热爱的暮年事业中。最终，他们以独特的方式演绎出另类的比翼双飞……
◇ 放心不下：花甲丈夫下乡支教“上瘾” ◇
忻元华和滕崇夫妇于1975年成婚。忻元华原在陕西省宝鸡市一所高中任教，滕崇是当地一所初中的老师。筹建宝鸡教育学院时，夫妻俩调到教育学院工作，后来忻元华担任了第一任副院长，5年后他调任宝鸡大学副校长。
1991年，夫妻俩带着上初三的儿子回到祖籍宁波，在宁波高等专科学校工作。忻元华翌年任副校长，2006年在已升格的宁波工程学院退休。滕崇退休前已在宁波一所高校担任了多年的心理咨询师，退休后仍被返聘继续工作了十一年。
退休后，忻元华喜欢在家里摆弄开发他的科学实验新项目，还经常应邀到宁波市的青少年宫、中小学以及街道社区开展科普实验演示，乐此不疲。丈夫的退休生活很充实，但让滕崇担心的是他的身体，因为体检中，他被查出几项指标有明显异常。
2015年的夏天，忻元华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突然兴奋起来：“老伴啊，这里招聘支教志愿者，我想报名试试。”滕崇顺手接过报纸一看，原来是宁波的一家公司正为去江西上饶山区支教发布了招聘启事。
滕崇想，上饶离宁波远，学校又在山区，这万一有病就医都不方便，再一想，69岁的年龄，支教组织不会要的，丈夫愿意报名就让他报呗。忻老师去报了名，还展示了自制的实验教具的魅力。他们当场发射火箭，还可以三分钟做出一块冰；不花一分钱，用废圆珠笔芯改制成超声波哨子，遥控远处灯的亮灭……一系列超乎想象的实验展示，让支教组织震惊，而且他还是两百多名志愿者中唯一的科普实验支教志愿者。
接到被选中的通知，忻元华笑着说：“我的身体还不错，再说，我们是6个人组团去，大家可以互相照顾。”滕崇将忻元华送上了前往江西的火车。
丈夫在上饶山区开展支教的第一天晚上，放心不下的滕崇给他打去电话，忻元华激动地介绍支教的情况：“我上课时用激光枪消灭了远处的气球，发射自己制作的小火箭，用无线电波点亮孩子手中的灯……孩子们别提有多高兴了！”滕崇的内心有所触动。
半个月的支教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滕崇没料到，这次支教回来后，忻元华仿佛“走火入魔”了，一有空就收集科普资料，开发研制了更多有趣的实验道具。不仅如此，他还在电视机旁边放置三脚架，一看到有趣味的科普内容就录下来。滕崇笑他“痴”，他却认真地说道：“这些都很有用，我将来要放给山里的孩子们看，让他们了解科技，了解宇宙和世界。”此时，滕崇觉得，他肯定还会再去远程支教！
果不其然，第二年，通过公益组织，忻元华又和5位志愿者一道去了位于广西中越边境的大山里，再一次受到孩子们的热烈欢迎。第三年，支教组织又通知他单枪匹马去到金沙江边的深山里支教一个月。
滕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看法：“前两次你跟团队一道，可以互相照顾，还能说得过去，这次往返都需转机，行程近万里，你却一个人去……”
忻元华明白妻子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慢慢做她的思想工作：“宁波的支教组织也考虑到我年龄大，无奈，做科普实验的支教老师实在是凤毛麟角，而对方学校条件差，只能住下我一个人。他们不得已才硬着头皮跟我开了口，我怎么能辜负他们的期待呢？”丈夫言之凿凿，滕崇勉强依了他，但让他每天一个电话报平安。
事实上，滕崇每天不等他来电，都会主动打电话过去。一次聊天，忻元华随口提及大山中空气湿度大，即便不下雨，山路也是湿漉漉的，非常滑。滕崇急了：“你走路可得当心啊！我们老年人容易摔骨折。”
又是一天早晨，因她连续打了几次电话，忻老师都没接听，滕崇内心莫名慌乱。丈夫在山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是不是滑倒了没人知道？滕崇心急如焚，后悔自己没有辞职陪他。就在滕崇胡思乱想之际，忻元华回电话了，说他住的地方没有水，就去附近有水的地方刷牙洗脸，错过了她的电话，滕崇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 结伴同行：“打下手”的妻子竟成“主角” ◇
2019年夏天，滕崇听到老伴想自行安排去支教：“听说湖南西部山区溆浦县有多所希望小学都是宁波爱心人士捐建的，这次我想去那里支教。”滕崇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她结束了返聘工作，决定和他同行。
不久，夫妻俩一起踏上了自费去湖南溆浦的支教之路。滕崇这才知道，忻元华之前支教真的不容易。
在机场，他带着装满科普实验装置的箱子，却连续三次过不了安检，工作人员开箱后，在场的人无不惊讶。“那么多电线，那么多电池，这两个老年人干吗？”在众人的怀疑和议论中，滕崇解释说他们要去湖南山里支教。有人不理解：“这个年纪了，不在家安享晚年，为什么要到艰苦的地方去支教？”忻元华回应对方：“人不能等老，我们搞了一辈子教育，要在老的路上，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的话刚落音，人群中就传来了赞叹之声，安检人员也对老两口肃然起敬。只是，为了遵守相关规定，他们还是扣留下了打火棒等不允许携带的物品，夫妻俩也很理解配合，顺利登上飞机。
到溆浦后，学校校长开车绕过一座座大山，花了两小时才将他们接到学校。当天傍晚，他们刚刚安顿好，就来了十几个年轻老师。他们得知忻老师的爱人滕崇是心理教育专家，都慕名而来，专程求教。
一位男老师忧心忡忡地说：“滕老师，我们都是大学才毕业的，在这儿担任初一的班主任。我们的学生多数是留守儿童，再加上青春期，真的很难管好他们。”还有一位女老师哭笑不得地表示：“滕老师，不瞒您说，我每天几乎都要被气哭，有的时候要哭三四次，您快帮帮我们吧！”滕崇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想给丈夫当个助手，现在反而成了主角。做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的她，授课热情瞬间被激发，当即决定要给老师和每个班学生开课，并连夜备课。
站在讲台上，滕崇深入浅出地讲解《你了解自己吗》，还结合多个小故事，给学生们讲青春期的心理特点，自己接触过的同年龄段孩子面临的焦虑，告诉孩子们如何在青春期驾驭好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大山里的孩子们第一次听心理课，个个都听得很认真，滕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一连几天下来，她给学校20多个班级的学生都上了一轮课，嗓子都嘶哑了。
和滕崇一样，73岁的忻元华也一个班接一个班地给孩子们做科普实验，每天都累并快乐着。几天后，夫妻俩在校园里遇见几个学生，他们争先恐后地问：“忻老师，今天做什么科学实验？”“滕老师，您什么时候给我们再上课啊？”两人都笑了。
那一刻，看着孩子们充满期待的眼神，滕崇深深理解了丈夫热衷于支教的原因。
有一次，一个男孩找到忻元华后，说道：“忻老师，谢谢你，你的实验让我感受到了科技的魅力，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我长大了想走出大山，好好学习科学知识，为国家做贡献。”“好样的！孩子，好好努力吧！”忻元华连连鼓励。接着，他得意地告诉老伴：“这就是我想用精彩的科学实验启蒙孩子的原因，因为孩子们一旦对科技引起兴趣，就会主动去思考，去钻研，去动手。一堂科学实验启蒙课，就可能在孩子心中种下了热爱科学的种子。”滕崇深以为是。
一次，在和几位年轻老师聊天时，有人好奇地问：“滕老师，您和忻老师为何选择我们学校来支教？哪个公益组织安排的？”滕崇真诚相告：“没有人派我们啊，我们是志愿者，是自己掏钱来的。”“啊？”老师们的眼睛瞪大了，紧接着一个个都向他们竖起了大拇指。滕崇倍感自豪，心中对支教多次的丈夫又多了几分敬佩，她暗暗决定，今后，要和丈夫尽可能地多去支教。
正如滕崇所愿，2020年10月，他俩又来到了四川大凉山美姑县，在当地民间支教协会安排下，进入拉木阿觉乡和洛俄依甘乡的四所学校支教。
2021年5月，中央决定由宁波市对口全面援助凉山州十五年。宁波全市闻风而动，十个县区结对了凉山州的十一个县区，开展全面的帮扶工作。夏天，通过宁波志愿组织的牵线，夫妻俩决定在10月份再次前往大凉山，到盐源和木里两县支教。
意外的是，当年8月底，忻元华被确诊患了癌症。得知这一结果，滕崇希望他听医生的话，马上手术，忻元华急了：“做手术需要时间，术后又需要长时间才能恢复。但去大凉山支教是早就约好的，我不能失约！”滕崇生气地说：“你这不是病了吗？还不是一般的小病，是癌！”说着说着，她眼里泛起了泪花。
见老伴情绪激动，忻元华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你放心，从大凉山回来后，我马上就手术，行不？”见忻元华主意已定，滕崇告诉儿子和医生：“你们让他去吧，我懂他，也会陪着他……”好在咨询相关专家，得知病情发展相对缓慢，一家人商量后，决定让忻元华支教回来后再做手术。
◇ 举案齐眉：“1+1＞2”，烛照万里山河 ◇
一个多月后，滕崇和忻元华如约而至，再次辗转来到了大凉山。木里中学的校长开车接到他们后，听说他们是心理咨询老师和科普老师，非常开心，可一问两人的年龄，校长笑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愁容：“唉，我们这儿是藏区，高海拔，70多岁的老人很难适应的。”忻元华赶紧给他吃“定心丸”：“校长别急，我们两个身体好得很，还曾去过西藏五千米高原呢！”
庆幸的是，整个支教期间，两人身体都未出现不适。
原本，他们的授课计划只在初中部，结果校长亲自听课后，对他俩的课程赞叹有加，又请他们去高中部授课。授课将毕时，校长又不好意思地说道：“两位老师，我们这边还有一所新建的初中，能不能辛苦二老到那儿再去上点课，让那边的学生们也长长见识，大山里太难得听到这样的课程了！”校长爱学生的心，忻元华和滕崇都懂，两人二话不说，就赶了过去。
忻元华给一些班开出了科普实验课，学生们看到了电磁大炮的发射打穿了纸板箱，磁悬浮飘起了大苹果……由于时间有限，滕崇在报告厅里给学生上课，课程实况还通过音频设备被同步推送到每个班。课后，一位陪同的老师告诉她：“滕老师，我在校园走了一圈，各个教室回响的都是你的声音……”这趟来得值啊！滕崇万分感动。
那些天，滕崇还为几所学校的老师们做了多场心理健康课程培训。每次上完课，她都会告诉老师和学生自己的联系方式。担心手机会信号不好，她特地留下家里的座机号码，告诉大家：“当你们有困惑的时候，当你们解不开自己的情绪的时候，就拨打我家座机，这个号码会一直为大家保留。”回应她的，是一阵接一阵的热烈掌声，看着大家绽放的笑容，滕崇体会到了支教带来的不一样的快乐。
在盐源县的干海中学，一天，一个班主任来找滕崇，说自己班有个女生不爱说话，上课也不抬头，她怎么沟通都没用。滕崇马上到宿舍去看望该女生。她亲切地和女生聊天，了解其家庭情况。女生小声说，她在拿到这所初中的录取通知时，妈妈重病在医院治疗；当她开学后，爸爸为了还债到攀枝花打工，出院回家的妈妈身体虚弱，却要照顾弟弟妹妹。女生担心妈妈无法照顾家里，觉得自己不该上学，心里充满负罪感。
说完这些，她的泪水已经不自觉流下，滕崇轻轻拥抱她，安慰她：“好孩子，我听出来了，你很懂事，你为你家的经济在焦虑，担心又无力。你放心，滕老师会发动爱心人士帮助你。”女生很意外，哭着哭着，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
随后，滕崇打听到，女生班上还有一名女孩，因脸上长了白斑，家里条件不好，不能很好地为她医治，她很自卑。为帮助这两个孩子，滕崇将她们的情况发在朋友圈。很快，一位大学毕业生的家长表示要资助两个孩子到初中毕业，并分别打来两人一年的生活费，滕崇马上替两个孩子做好了安排。一段时间后，班主任向滕崇反馈，两个孩子变得阳光了，学习成绩也进步了。滕崇很是欣慰。
一个朋友得知滕崇在大凉山，就托她的大凉山朋友来看望，朋友又带夫妻俩到两户本地居民家做客。第一户人家用烤乳猪来招待他们，说他们不顾年纪大，千里迢迢为大山里的孩子进行科学普及和心理支撑，是凉山最尊贵的客人。第二户人家也表示了彝族同胞的敬意，向两位志愿者赠送了一大瓶土蜂蜜。
滕崇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动容地告诉丈夫：“当我们身体还行的时候，做这些事，真的是人生值得！”“是啊！”忻元华也深有同感。两人的支教项目都是稀缺资源，且都是素质教育，因此深受学校师生的欢迎。最终，一个月时间，两人让两个县五所学校多达6000名学生受益。
2021年12月，回到宁波的忻元华接受了肿瘤切除手术。那段时间，刚好是宁波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医院只允许一个人陪护，滕崇不愿影响儿子的工作，自己日夜守在老伴身边精心照顾。忻老师目睹妻子对自己的关爱，心里十分感动。
2022年，儿子不舍父母继续外出支教，建议他们：“你们年纪都大了，今后干脆就在宁波支教，宁波的孩子们也喜欢你们的课程啊！”忻元华连连摇头：“这不一样，我们在宁波支教只是锦上添花，给祖国西部大山里的孩子上课，才是雪中送炭啊！”
“是啊，你爸这话说得太对了，我们今后还是要去大山里支教。”不知不觉中，滕崇已从当初照顾老伴的初衷，变成了支教夫妻档的一员。老两口夫唱妇随，以这种特殊方式，演绎了另类的比翼双飞。
疫情期间他们也不闲着，忻元华一有机会就给宁波的孩子们开展科学实验。七十多岁的滕崇又被高校聘请，接待大学生心理咨询。此外，夫妻俩因支教事迹获得了“宁波好人”等荣誉称号，一年多前，忻元华还被评选为“宁波市最美志愿者”。
接受本刊特约记者采访时，滕崇表示，截至目前，七年支教已服务了中西部五个省的18所学校，受益学生超过13000名。当前，两人已联系好了去大凉山的美姑县支教，今年秋天就要启程。老两口相信“1+1＞2”，通过他们的齐心协力，一定可以让支教活动惠及更多的大山孩子。愿这对古稀夫妇身体健康，继续谱写出银辉志愿者支教的传奇！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