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杂志 2023年8月·月末版
2023-08-17 11:40 知音官网发布
“白鹤妈妈”跨越万里的守望：凌风掠远云，清唳九霄闻
文/绿萝
鄱阳湖水域辽阔，水草茂盛、鱼类丰富、气候适宜，是世界候鸟的最大越冬栖息地。文/绿萝
2016年，白鹤的栖息问题忽然面临巨大危机。这时来了位漂亮的女人，成立了白鹤迁徙路线上唯一的民间白鹤保护地——南昌五星白鹤保护小区。寒来暑往奔走、耕种、等待、坚守，只为那群5300公里外飞临的蹁跹白鹤，她就是人们尊称为“白鹤妈妈”的周海燕。
她说，自己只是把对儿子的爱化为动力，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
遇见白鹤：美女主持母爱爆棚
2016年底，江西省南昌县鄱阳湖畔，广袤的藕田中聚集着2000多只白鹤，有的展翅起舞，有的低头觅食，有的在欢快地戏水。很多其他鸟儿怡然自得地滑翔着，眼前这幅唯美的画卷，触动了扛着相机的周海燕，止不住地潸然泪下。
周海燕是70后，安徽省滁州市人，2000年，她为了爱情来到江西南昌，凭借姣好的外形和出色的口才成为江西卫视主持人。然而，2010年婚姻破裂，儿子致远才刚小学毕业，跟了周海燕。致远本是个调皮性子，可父母离婚后，他学习很自觉。周海燕很欣慰，但久久无法从挫败的婚姻中走出来，一度靠疯狂购物宣泄情绪。2013年，在朋友影响下，她开始亲近大自然，广袤的天地有疗愈感，她迷上了生态摄影，和摄友们到各处拍鸟。
好在周海燕的父母很给力，在她外拍时帮忙照顾致远。每当她风尘仆仆回来，致远马上来迎她：“妈妈，又拍到什么好东西了？”
周海燕工作之余，一门心思拍鸟，还兼任鸟网江西版版主，管理一个500人的摄友群。周海燕也想带儿子出门。致远谢绝：“我想温习功课！”妈妈外拍，衣食住行需要花钱，而升级摄影装备则是个无底洞，他怕妈妈经济压力大，平时总穿着校服，除了学习必需的费用，从不找她要钱，还说妈妈拍的照片能上世界级杂志，能卖版权，这开销算投资，值！
在家人和儿子的鼎力支持下，周海燕先后去了全世界20多个国家拍鸟。
致远高二那年暑假，母子俩聊天，周海燕说到美国郊外生态好，她好喜欢。致远忽然说：“那我去美国读书，落下脚了，你退休就过去？”母子定下盟约，各自为理想的生活奔跑。致远顺利通过托福考试，自己做功课向美国的大学投递资料，2016年夏初，他被美国一所知名院校录取。
儿子真的要远渡重洋了！愧疚、不舍、心疼，重重情绪环绕着周海燕，她遗憾没能好好陪他长大。分别时，致远抱着她的肩，说：“妈妈，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吗？”周海燕笑着说：“记得！”
周海燕更加醉心于拍摄、寻找鸟源，而这是第一次，她和摄友们遇到了足足2000多只白鹤！白鹤一家甜蜜依偎，让她思念起远在美国的儿子。
摄影师们拍摄之余感到奇怪，白鹤一向远离人类生活区，此前也不常进入人类的种植田地，为何如今都聚在藕田里？
这时，一个藕农说：“好好拍，明年我们不种藕了，它们来了没吃的，以后估计也不会来了！”周海燕一惊：“为什么？”
农户道出，自己2010年开始在此租地种藕为生，这些年，陆续灰鹤、白鹤前来啄食，数量逐年增多。白鹤白天在藕田里啄食，晚上飞到鄱阳湖休息，它们过得倒是不错，可农户损失惨重。农户们商量后决定，将藕田转租，接手的农户准备在此种水稻。
白鹤为何要到藕田觅食？如果没有吃的，明年它们再来这里，该怎么办？周海燕专门咨询了专家，才得知，因各方原因，加之2016年的夏汛，鄱阳湖内鹤类的传统食物刺苦草数量急剧减少，白鹤只得飞至一堤之隔的五星垦殖场的这片藕田觅食。
他们拍摄期间，遇到数次不良画面，观鸟的游客有人尝试用手抓白鹤，还有人投掷石子惊飞鸟群！
白鹤妈妈在遥远的西伯利亚孕育、产子，然后，夫妇俩带着幼鸟飞越5300公里，经历风霜雷电等极端天气，还有人类的威胁等种种危险才来到这片温暖的鄱阳湖，这里是它们的栖息地，可因为食物不够，才不得不冒着被人类干扰的危险在藕田觅食，它们是多么无助啊。
周海燕联想到自己刚远渡重洋的儿子，他在异乡无助时，若有贵人相助该多好，一种大自然的共情激起了她的动力——她想为这群白鹤做点什么。
众筹护鸟：“白鹤妈妈”枕风宿雪
周海燕跑了多个部门，但进展不顺利，一个澳门摄影师提议：“要不，我们凑钱租下藕田？他们热爱大自然，也愿为守护地球上的生灵奔走。摄影师们自发筹集资金，100多人筹集了100多万元。平日，周海燕负责统筹交通，安排活动，大家一致推举她牵头对接租种藕田事宜！
光开支很难维系，周海燕有了想法——为保护环境和鸟类，很多观鸟地实行付费预约制。这里环境优美，翩翩起舞的白鹤能吸引不少游客前来。这样，费用足以支撑下一年的藕田繁殖运作。
就这样，他们租下了300亩藕田。2017年3月开始，周海燕挽起裤腿，下地学习种藕……当地农民议论：“她本来很白很漂亮的，也不知道咋想的，到我们乡下来做泥腿子！”摄影师们给网名“丫丫”的周海燕新增了一个外号——“周黑丫”。
得知“傻”妈妈种藕，致远笑了：“咱俩是贫穷母子组合！”为省钱，他和华人同学租住在偏远的宿舍，还没舍得买床，睡在地板上。幸运的是，房东看他挺不容易的，弄了张二手床铺送给他。
周海燕每每为藕田的事奔波疲惫时，她便开导自己，善良的人会被幸运加持，就像远在美国的儿子能遇到一个好房东一样。她的奔走赢得了当地政府的重视，得以在藕田边搭起铁皮房，展出了团队摄影作品。这给人迹罕至的村头带来了人气！
这年11月末，白鹤翩然而至，周海燕满心欢喜，像老母亲迎接归国的儿子一般！谁料，这个冬天少见晴天，营收根本不足以支撑来年的租金，更遑论请工人种藕、买藕种的支出。
12月，周海燕和大家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对方自称是公安局经侦处的，有人举报她涉嫌非法集资，要找她了解情况。周海燕以为对方是骗子，将他拉黑。谁料，垦殖场书记打来电话：“海燕，我听说你两次挂断经侦处的电话，这可是刑事案件，你要认真对待！”
她一下子吓哭了。律师帮忙分析后，排除了众筹租地养白鹤违规操作的可能性。经向有关部门解释，此事顺利解决。要维持藕田，必须再投入资金，光靠摄影师们的爱很难维持，大家开始退缩。
过去的一年，周海燕从一个普通摄影爱好者成了守护者。她发现，大自然的爱是相通的——白鹤一家三口分工明确，鹤爸爸放哨，鹤妈妈将藕啄碎、洗净，再喂给鹤宝宝，像极了人类一家三口。
藕田要没了，突然断粮的白鹤会从天空中摔落！这不行，卖房也要保住藕田。
“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卖吧！”致远在美国过着困窘的生活，同意妈妈卖房护鸟。少年时，妈妈为爱垂泪伤心，自此他总以妈妈的开心快乐为重！周海燕呜咽。别人说她傻，可她的傻儿子愿意陪着她傻。
就这样，她真的卖了城里的住房，把家搬到了湖区，住进了冬寒夏烤的铁皮屋。为了不让父母和致远担心，她说，项目大有前途。说这话的时候，已是冬日，铁皮屋顶被烈烈的北风刮得轰轰作响，她得捂住一边耳朵，贴近电话才能听清楚家人说话。
偶尔，周海燕看到美国的枪击事件等，总不免担心，发信息提醒儿子当心。儿子总是回她一个笑脸：“放心，我挺好。”
来年开春，又得忙着准备种藕，周海燕为方便下地干活，换了一身迷彩服。入夏，铁皮屋24小时空调不停，还是巨热，蚊虫多到只能掩口才能呼吸。周海燕看着墙上的白鹤照片，想着它们的归期，辛苦烟消云散。
一般，每年11月上旬，白鹤就会陆续到来，但2018年，白鹤迟迟未来。为此，周海燕告假守在藕田，白鹤一旦选定一个地方，就不会轻易转场，若转场，自此再无归期。她心焦如焚，还专门请教了北京林业大学郭玉民教授。郭老师带了团队，邀请了俄罗斯的鹤类专家来调研。他们判断，东北气流改变会影响鹤群的迁徙时间，劝她耐心等候。
外籍专家看了周海燕铁皮屋展出的白鹤照片深受触动，邀她下一年去俄罗斯做白鹤摄影展，看看白鹤出生的地方。周海燕心系白鹤，其他的一概听不进去。11月27日，鹤群终于出现！
那晚，她整夜没睡，竖起耳朵倾听远处不时的鸟鸣，那是大自然最动听的声音。第二天一早，睡得正迷糊的她忽然感到铁皮屋子强烈的震动，外面四台挖掘机在作业。对方说，这里准备新建停车场。
白鹤在天上盘旋，如此阵仗，它们怎敢降落？周海燕跳进挖掘机车斗大声喊：“这里是白鹤保护中心，不能施工！”民工们强行把她推进铁皮屋，继续作业，这时惊动了周海燕养的五条狗，犬吠，机器轰鸣此起彼伏。周海燕看着窗外惊慌失措的鹤群，号啕大哭。
好在，在媒体朋友和江西林业厅出面下，停车场施工暂停。可，当一群摄影爱好者前来观鸟拍摄时，藕田隔壁的芡实农户开启7台柴油机，机器突突不断，黑烟滚滚，大家不约而同地捂住口鼻，白鹤惊吓得腾空而起……
东面新建停车场，西面打捞芡实，分分钟逼退鹤群，周海燕欲哭无泪。那晚，她拒绝了儿子的视频通话，怕自己让儿子徒增担忧，打去一行字：“这会儿正是大群白鹤回家的时候，就不和你通电话了。”致远回她一个笑脸。几年后，周海燕才得知，那天，儿子在去学校的路上被黑人用枪顶住腹部打劫，幸得捡回一条命。
母子俩如约为彼此的梦想坚持着。2018年12月15日，国家出台长江大保护战略，白鹤保护小区被列入鄱阳湖重点保护项目，一切干扰被叫停！
爱的守望：跨越万里的生命对话
2019年1月，南昌大学请周海燕做有关白鹤保护的报告，美洲鹤保护联盟主席南希·美里尔女士拉着她的手，流泪道：“谁说中国的鸟类都在餐桌上，你所做的一切改变了我的认知，中国在环保上的贡献很大。”热烈的掌声中，所有的委屈、疲惫，都在这一刻消解，她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此时，郭教授再次劝她去俄罗斯，她直言：“我想去，可我更在意手头的钱能否撑到基地得见光明的时候！”郭教授叹气：“可你为白鹤做了那么多，难道不想看看它们出生的样子吗？这也许将成为你坚持下去的动力。”
她一下被击中了，答应了邀请。好在有基金会赞助了照片打印费，周海燕顺利飞往俄罗斯萨哈（雅库特）共和国首府雅库茨克。
白鹤是雅库特的国鸟，在当地，白鹤是殉难英雄的化身，是上帝向人类传递信息的天使。他们信奉，看过白鹤跳舞的人一辈子都会幸福！
“大美鄱阳湖生态摄影展”如期举行，雅库特总统一家三口也前来观展。总统女儿看到周海燕拍摄的一幅白鹤母子的合影非常喜爱，周海燕随即打印了一张送给她，小姑娘很开心。周海燕在这片热土出名了，走在异国街头，热情的雅库特人对她行贴面礼，感谢她为守护白鹤的付出。
结束影展后，周海燕花了9个小时，乘飞机，转快艇，坐八轮苔原车，辗转两天到了位于北极圈的白鹤繁殖地。因保护区的白鹤分布过广，平均38平方公里才有一对白鹤筑巢繁殖，给野外科考带来巨大挑战。周海燕携带着几十公斤重的装备，在白天气温三十多摄氏度，夜间零下五摄氏度的极端天气下蹲守了近90个小时，她的额头被蚊虫叮得红肿，才发现一对白鹤。
她以每天100多米的龟速前进。找到第3天晚上，她距离白鹤巢只有150米，她抓紧千载难逢的机会，拍下珍贵照片和视频。观测第4天，眼看鹤宝宝快要出生，旁边的北极银鸥和贼鸥意图不轨，负责放哨的鹤爸爸奋力拦截……
其间，因在积雪中连续拍了几个小时，她又累又困，睡着了。迷糊中，她被对讲机发出的声音惊醒，同行的俄罗斯专家告诉她，外面有头棕熊！周海燕一回头，一头壮实的棕熊幼崽正拨弄帐篷顶上的太阳能板。然而，对讲机发出的声音，误打误撞把熊孩子吓得落荒逃……
周海燕无奈撤回宿营地。之后的一天，她都在想，白鹤家庭安全吗？夜里，她和队友冒险接近白鹤巢穴，已空无一物，一旁留有触目惊心的两堆带血的蛋壳。眼看就要孵化的白鹤被鸥鸟吃掉了，周海燕哭了……亲历白鹤繁殖地的艰难，周海燕觉得保护白鹤势在必行。
8月底，江西省委书记刘奇收到了雅库特总统的感谢信，感谢周海燕在鄱阳湖照顾了白鹤，四次提到她为白鹤的无私付出。白鹤，成了中俄两国友谊的桥梁！2019年，江西省人大立白鹤为省鸟，并将每年的12月定为鄱阳湖国际观鸟季，一炮打响。
在周海燕的建议下，江西省政府将白鹤保护小区面积拓展到1050亩，打造白鹤小镇。
江西省委省政府多位领导到访五星白鹤保护小区，高度重视保护小区的发展，为了使保护小区这张生态名片擦得更亮，2021年2月，江西省政府下发了“五星白鹤保护小区长效管理机制”，专门成立了由省市林业局及专家组成的“白鹤保护小区发展与考核委员会”。如今，南昌五星白鹤保护小区已成为南昌乃至江西省冬季会客厅，市民的网红打卡点。
为宣传保护白鹤，周海燕制作了一部纪录片《特殊的白鹤家庭》，讲述一对白鹤夫妻带着两个孩子来鄱阳湖过冬的故事（一般的白鹤家庭是一家三口），中英俄三个版本，广受国内外观众的好评。
2021年冬，周海燕从住了五年的铁皮屋里搬出来，住进了一栋知青建的老平房。周海燕把年迈的父母接到鄱阳湖畔一起过春节。父母止不住老泪纵横，这四面透风紧挨着稻田湿冷不堪的危房，就是女儿口中的“住宿条件改善了很多”的宿舍。五年，为了白鹤没有回老家和父母过春节的女儿，艰苦而又伟大，老人尽管心疼，也很自豪，“白鹤妈妈”的称号当之无愧。
2020年时，国内疫情冒头，儿子追问她要不要出国。周海燕含泪告诉儿子：“妈妈对不起你，我想留在这里……”致远沉吟片刻说：“没关系，正好我也想回家了。”
致远辗转回国，母子俩紧紧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周海燕说着自己为白鹤奔走的故事，而儿子说，自己在美国曾两次被劫受袭，逢凶化吉！
他赴美，是因妈妈当年说那里美，想住在那里，他归来，是因妈妈决定守在藕田，此生与白鹤为伴。那么，就由他来守护妈妈吧。
周海燕哽咽，也许真是白鹤给她带来了好运，让儿子逢凶化吉，安然无恙地回到她身边！
因贡献杰出，2021年，周海燕先后获得江西省“三八红旗手”“鄱阳湖卫士”等称号。
为了离白鹤近一点，冬日，周海燕就住田间房内，裹着头，听着风吼中白鹤清亮的鸣叫，白鹤没异常，她才能睡得安稳。当地农户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熟悉了，都说：“老师不穿裙子了呀！好喜欢看你穿裙子的。”周海燕笑着拍拍身上的迷彩装：“这个蛮好呀。”
2023年初，一位台商在保护小区看到千鹤竞舞后，深受感动。天降祥瑞，他决定在南昌投资6000万美元，建厂之余，观鹤养心。他请周海燕7月下旬做开工典礼的主持人。
周海燕有一个新想法，保护小区较小，如果观鸟的游客能先在官网上学习，答题后才能预约参观。今年冬季，她计划直播，给市民科普生态保护及文明观鸟知识。致远连连鼓掌：“老妈对鸟兄弟是真周到呀！想不吃醋都难，哈哈。”
窗外连绵的叶浪翻滚，荷叶翻飞与天相接，世界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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