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媳妇邮路纵横：水一程，山一程，又见凌霄红
秦木木

       2001年，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的木兰乡建起一条全长140公里的邮路，是武汉市邮政分公司最长的一条山水邮路，沿途有上百个湖汊和崎岖的山路，需借助轮渡、摩托车、木筏等交通工具，走上一半的路程就需要一整天。
       黄芳兰是这条邮路上唯一的女邮递员，无怨无悔坚守在这条武汉最长邮路已有6年，不仅给当地的留守老人送去了邮件，还送去了爱和温暖。她也因此荣获“黄陂楷模”“湖北省道德模范候选人”等荣誉称号。
       鲜为人知的是，黄芳兰并非黄陂人，多年来，她如浮萍般漂泊，直到遇到丈夫刘芳春，她终于成长为坚韧的凌霄花……
一叶浮萍，远嫁女儿的悲苦被婚姻治愈
       2004年的一天，在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一家商场做电器销售的黄芳兰遇到了麻烦，一名男顾客突然找上门来，指责她卖的东西有问题。
       当时的黄芳兰刚刚入职没多久，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差点急得哭出来。好在男顾客也没有为难她一个小姑娘，在店里和她一起捣鼓。最后，在同事的帮助下，才知道是男顾客不会操作导致，黄芳兰这才松了一口气。
       为表歉意，男顾客主动要了黄芳兰的联系方式，还请她和同事吃了饭，请求她的原谅。见他如此，黄芳兰连连摆手，称：“这就是个误会，再说你也没有为难我，不用跟我道歉，谢谢你请我吃饭。”
       黄芳兰说的并不是客套话，她是真心感激这名男顾客的……
       黄芳兰是广西贵港人。因为自幼家境贫寒，15岁那年，黄芳兰就辍学外出打工。这几年，她如一叶浮萍漂泊在广州、深圳等地，可以说是尝尽了人情冷暖，哪怕受了委屈，也从没人跟她道过歉。
       而这位男顾客原本气势汹汹，却在瞥见她手足无措时，立马转变了态度，之后连连道歉，这让她感受到了温暖和尊重，觉得对方是个善良的人。
       这之后，这名男顾客经常来商场“闲逛”，遇上黄芳兰的时候，还主动和她打招呼，一来二去，两人也熟识起来。
       黄芳兰得知，男顾客名叫刘芳春，来自湖北省武汉市，跟黄芳兰一样都是漂泊在异乡的打工人。时间一长，他们彼此都有些惺惺相惜。
       事实上，早在第一次请黄芳兰吃饭时，刘芳春就被眼前这个女孩吸引，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单纯善良，遇到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让他心生怜惜，所以一有时间就去商场看她。他的细心体贴，让一直漂泊无依的黄芳兰有了依靠，相识半年后，他们恋爱了。
       恋爱后，他们没有太多的开销，哪怕只是坐在路灯下看着霓虹闪烁，就觉得很幸福了。刘芳春虽不善言辞，却很细心，总想给她多一点安全感，还在电话里主动将她介绍给父母。
       刘芳春还告诉黄芳兰：“我的家乡在武汉市黄陂区木兰乡，那里是武汉的后花园，有着绝无仅有的亮丽风景，等你去了，一定会爱上那里的。”
       当时，周围人都劝黄芳兰：“你们两家离得太远了，你还年轻，不懂远嫁女儿的苦。”可黄芳兰却觉得能遇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她也很想去看看那一碧万顷的木兰湖。
       2007年，黄芳兰第一次跟着刘芳春回到了黄陂。然而，初来乍到的她只感受到这里的落后、贫穷。当时，木兰乡被分割为一湖两岸，大小湖汊纵横交错，阻断交通。他们一路赶回家，还需借助轮渡、摩托车、木筏等交通工具，之后还要徒步翻山。
       但刘芳春的父母却用独有的方式欢迎了她，对她非常亲昵，不仅拉着她的手话家常，还将所有好吃的、好用的都拿出来，生怕她会不适应。这一切，都让黄芳兰感受到家的温暖。最终，对家的渴望战胜了一切，她决心留在这里，和刘芳春结了婚。
       然而，婚后，她才真正理解远嫁女儿的痛苦。她常年见不到自己的亲人，还要忍受着饮食、语言、生活习惯的差异。生下女儿刘凌菲后，刘芳春为了给女儿好的条件，再次回到了沿海地区打工，黄芳兰不忍与女儿分离，独自一人撑着家，一点点适应武汉的生活。
       她跟着婆婆下地做农活，学做农家饭。第一次下地时，她连胶鞋都不知道穿，差点被蜈蚣和蚂蟥咬到。好在公婆、亲友、邻居都很热情善良，从不嫌弃她，事无巨细地教她，黄芳兰也很能吃苦，做什么都像模像样。刘芳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看她，夫妻俩虽然相隔两地，但感情一直如初。
       2010年，黄芳兰二胎生下了儿子刘键钢。为了不给年迈的公婆添麻烦，孩子稍大一点后，黄芳兰就开始独自一人照顾两个孩子，一有空还去附近找零工来做，贴补家用。孩子稍大一些后，黄芳兰就应聘到一家保险公司工作，被分配到武汉邮政塔耳支局做保险驻点。这份工作时间灵活，离家近，黄芳兰很珍惜，也很用心，她的勤劳、刻苦都给同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16年，邮政局一名老邮递员退休了，一时找不到接替的人，于是，有人推荐了黄芳兰。有一份体制内的工作是黄芳兰梦寐以求的事情，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要做好这份工作竟会这么难。
       当时，黄芳兰要负责邮递的区域是一条全长140公里的邮路，也是武汉最长的一条山水邮路，途经4个渡口、上百个湖汊，还有崎岖的山路。山重水复，到处都艰难险阻，甚至还要穿越荒山野岭，很多男性都吃不了苦，黄芳兰是这条路上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女邮递员。可她却说：“我前半生做惯了浮萍，以后也想学着做山上的那朵凌霄花。”
邮路纵横，做不畏风雨的凌霄花
       上岗前，黄芳兰激动又忐忑，跟着师父熟练掌握分拣邮件技巧，快速将包裹摆放、捆扎……这些都难不倒手脚勤快的黄芳兰，唯一让她忧心的是，这段路跋山涉水，此前的邮递员都是骑摩托车奔赴在这条邮路上。可黄芳兰碰都没有碰过摩托车，她该如何上路？
       为了能胜任这份工作，黄芳兰决定学骑摩托车。她打电话给刘芳春说了这件事。刘芳春吓了一跳，对妻子说：“那条路连行走都困难，你一个女人怎么能骑摩托车呢？万一要磕着碰着，该怎么办？”可黄芳兰却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你让我试试。”
       夫妻俩在电话里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还是刘芳春不放心，第二天就请假往家里赶。当黄芳兰看到千里之外的丈夫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由得目瞪口呆。刘芳春无奈地说：“我还不了解你，犟脾气上来了就不听劝。我不放心，回来盯着你学。”
       当天，夫妻俩自掏腰包去买了一辆女式摩托车。刘芳春耐心教导要领，黄芳兰几乎是一学就会，当天就载着刘芳春直接骑回了家。路上，黄芳兰十分兴奋，却不知坐在后座的刘芳春已是一身汗。
       此后，每天早上7点多，黄芳兰就早早赶到邮局，将包裹、邮件依次摆放好，整理好有着邮政标识的绿色冲锋衣，一脚跨上摩托车，驶向木兰湖西岸的木兰汽渡码头，这是她去村里的必经之路。
       黄芳兰的身高只有1.55米，身材也很瘦小，将载着四五十斤邮件的摩托车拖上渡轮要费不少力气。记得第一次推摩托车上船的时候，黄芳兰双手压住车把，最后连手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才勉强将摩托车推上带着坡度的铁质跳板……船上的水手都对她说：“这些包裹把人都淹没了，你一个女人做这个，真是太不容易了。”
       直到船抵达木兰湖东岸令牌店的庙店上码头，黄芳兰再推车下船，开始她一天的投递工作。村中道路七拐八扭，最窄处仅能容一辆面包车通行，道路一侧是石阶，另一侧是下水沟。一开始，黄芳兰有些害怕，总是小心翼翼驶过，后来走得多了，她只要双手把稳车头，一拧油门就平稳驶过。
       虽说车技日渐娴熟，但黄芳兰摔到沟里还是常事。尤其是雨雪天，她的胳膊和膝盖被摔破、擦伤过无数次。这些都没让她气馁，更没有哭泣，但有一次，她却哭了。
       那一次，是女儿的生日。早上离家前，黄芳兰曾答应女儿会早点送完邮件，然后回家陪女儿过生日。事实上，自从她成为邮递员之后，每天早出晚归，对两个孩子都忽视了不少。这一次女儿生日，黄芳兰给孩子订了蛋糕，希望能下个早班，给女儿好好庆祝一番。
       当天，为了争取早点送完邮件，黄芳兰选择了一条没有走过的“近路”。结果没想到，路的尽头有一个高约一米的陡坡，左边是水田，右边是两米的高坎。黄芳兰只能从四处搬来石块，想填出一个斜坡。这一填，花了她整整3个小时。
       回程的路上，女儿不断给她打电话，从满腔热情到渐渐失望，最后差点哭出了声，黄芳兰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当一身泥水的黄芳兰回到家中，夜已渐深，女儿一脸不高兴地说：“你骗人，你今天回来得一点也不早。”
       黄芳兰看着女儿带着弟弟独自守在蛋糕面前，连包装都没拆，想到了女儿在家翘首期盼的样子，不由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不断对女儿说：“对不起，妈妈回来晚了，对不起。”
       好在懂事的女儿并没有真的责怪妈妈，反而帮妈妈拿来干净的衣服，和妈妈一起吹完了生日蜡烛。望着姐弟俩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黄芳兰背转身去，顿时泪流不止。
以己度人，淋过雨的人努力给别人撑伞
       如果说，黄芳兰起初做这份工作只是为了生活，可一段时间后，她是真心爱上了这份工作。当时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外出打工，剩下很多留守老人。每次看到他们，黄芳兰都会想起自己年迈的父母。远嫁这些年，因为忙于生活和孩子，她只回过两次老家，无法在父母跟前尽孝是她最大的遗憾。而今，看到这些悲苦的老人，有些连日常生活都不能自理，更不提外出采买，黄芳兰只觉得心酸不已。
       但她却没有办法去责怪老人的儿女。她想，他们很可能是和自己一样，为了谋生，不得不背井离乡，抑或是在外忙于自己的小家，无法抽身。所以，她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这些老人。
       当时，村里有一名叫陈贤勋的老人，他的儿女常年都在外地，他与老伴相依为命。每到节日，孩子都会从外地寄回礼物，老人到站点取件很不方便，黄芳兰得知后，每次都以最快的速度送件上门。
       前往老人家中的道路很窄，坑洼不平，也没有铺水泥路。她需要紧紧把住摩托车的把手，才能控制不断颠簸的车头。老人耳背，黄芳兰每次给他送包裹时就凑到他耳边，大声告诉他这是哪里寄来的，一字一句重复很多遍。
       起初，当地大多数老人都听不懂黄芳兰带着广西口音的普通话，沟通起来有些困难。黄芳兰便开始下意识模仿当地人的发音，无论送邮件到哪一家，都主动跟人拉拉家常，时间一长，黄芳兰的“黄陂腔”已经说得有模有样。当地的老人也赞不绝口：“说得好，我们听得懂。”
       这期间，黄芳兰也经历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每年冬天，渡轮时常因为天气原因而停航，可黄芳兰的工作却无法停止，她只得骑着摩托车沿火塔线、环湖线，经木兰湖大坝前往各处投送邮件。
       雪飘飘洒洒铺满了天，冰粒打到脸上，先是疼，再后来是木，然后就没有了感觉。摩托车头盔的透明面罩会影响视线不能放下来，她只能包上一个围巾来保护脸，并不时用围巾抹掉脸上的雪水。
       不仅如此，握着摩托车把的双手也冻得快僵了，她只能停下车来，对着双手呵一口气，才能保证手部至少有一点点知觉，可以正常行驶。
       将村民翘首期盼的邮件和包裹送到家，看到他们心疼自己的眼神，想到他们拉着自己进屋，让自己在火炉面前“烤火”，帮自己把打湿的围巾、手套都烤干，黄芳兰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还有一次，黄芳兰在路过一段荒无人烟的山路时，竟偶遇了一群野猪。当时，她正在上坡路骑行，突然一群大大小小的野猪从林子里钻出来，慢悠悠地往坡下走。狭路相逢，黄芳兰惊出一身冷汗，却也只能停车，听天由命。
       那群野猪从黄芳兰身边经过，其中一头个头较大的野猪，眼睛一直盯着黄芳兰，她当时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这群野猪并没有伤害她，它们哼哼叽叽、走走停停，与她擦身而过。等它们走后，黄芳兰踩起油门赶紧跑，只觉得自己像是死里逃生。
       可事后，黄芳兰却将这当成笑话讲给刘芳春听，刘芳春听了不免后怕，愧疚地对妻子说：“这个活太累太苦了，还充满了危险，要不咱不干了吧？”可黄芳兰哪里肯听劝，反而怼刘芳春说：“你别老是把我当成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我现在可厉害着呢。”
       见此，刘芳春也无话可说，但他回家更频繁了，特别是每次黄芳兰再去这个地方，刘芳春只要在家，就会一路陪同，充当她的护花使者。而有了刘芳春做伴，黄芳兰只觉得这木兰乡变得更加山清水秀，坚定地认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刘芳春打趣说：“你是说选择嫁给我没有错，还是选择这份工作没有错？”黄芳兰只笑不语，可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爱的味道。
       就这样，黄芳兰无怨无悔坚守在这条最长的邮路上，如同攀岩的凌霄花，附木而上高数丈，一直努力攀登。几年间，她累计投递邮件约30万件，妥投率100%，且从未发生过一起投诉。2020年，她因工作勤奋踏实，被公司授予“先进个人”荣誉，还荣获“黄陂楷模”称号。
       2021年8月26日，黄芳兰突然接到家中电话，说远方的父亲做农活时意外受伤，肋骨断了6根，已经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黄芳兰咬牙把当天所有的工作做完，又打电话让丈夫请假回来为自己代班，因为这条邮路上只有黄芳兰一个邮递员，她一走，邮路就断了，乡亲们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当夜，刘芳春就赶了回来，黄芳兰这才直奔老家。当时，黄爸爸的伤情很重，医生说要做手术。看到病床上的父亲遭此大罪，黄芳兰心中十分愧疚。那些天，她不分昼夜，一边照顾父亲，一边拼命干活，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活都干完，好让父母歇一歇。可最终，黄芳兰只在家待了一个星期，在父亲做完手术，脱离生命危险后，她就回到了黄陂，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2022年的一天，黄芳兰在经过一户老人家时，发现此前经常坐在门口的一对老人不见踪迹，她有些不放心，在门口喊了一声，才知道老人病倒了，他的老伴焦急万分：“家里的药都吃完了，这该如何是好？”
       黄芳兰安抚好老人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完邮件，赶到城区买了药，她原想连夜送过去，可惜渡轮已经停班了。第二天一早，黄芳兰第一时间赶到老人家，却得知老人已经走了……
       黄芳兰顿时泪流满面，她觉得如果她昨天晚上跑一趟，老人是不是就不会走了。虽然周围的人都劝她，这不是她的错，毕竟老人年纪大了，可黄芳兰还是很自责。
       此后，她在这条邮路上更加用心了。村里的刘婆婆已经50多岁了，双目失明，女儿在城区打工，每次黄芳兰送邮件经过刘婆婆家时，总会帮她带些生活用品；还有一对90岁的老夫妻，老人有风湿腿痛，儿女不在身边，黄芳兰一周要帮忙买一次药给老人送去……
       每次看到这些老人感激的眼神，几乎将她当作自家的女儿，黄芳兰就觉得非常骄傲。但回到家，面对两个孩子，她内心又无比愧疚，总觉得陪伴孩子的时间太少了。
       2023年，黄芳兰的大女儿参加中考，别的家长恨不得将孩子伺候得好好的，可黄芳兰却忙于工作，连饭都很少给女儿做。好在女儿非常懂事，不仅没有责怪妈妈，还从妈妈身上学到了坚持和努力的意义，顺利考上了高中。
       不仅如此，黄芳兰经常听人说，男孩子青春期性格叛逆，可她却觉得自家儿子十分懂事，总是帮她做家务，还学会了做饭。有时候，黄芳兰回来晚了，儿子还会先把饭煮好，将菜洗好、切好，再去路口接妈妈下班。看到那个稚嫩的肩膀努力想要扛起这个家，黄芳兰十分感动。
       就这样，一路风雪一路淤泥、一路焦急一路艰辛、一路承载一路担当，2022年底，黄芳兰因常年助人为乐，被推选为湖北省道德模范候选人。
       前不久，黄芳兰参加了武汉市邮政分公司“爱心邮路”志愿服务启动仪式，接受了“爱心邮路”授旗。在拿到旗帜的那一刻，她更加坚定了在这条爱心邮路上的初心与使命。而刘芳春也坚定地支持着她的选择，哪怕相隔千里，也要做她强大的后盾。

编辑/包奥琴